――假如爱有天意,相遇是否也是宿命。
蓉蓉说到做到,第二天妈妈出门之后,她就带着我去了梨园踩点。
这所园子依山而建,旁边是有名的暖香阁,一座比逐月楼大得多的青楼,城中的达官显贵都喜欢在暖香阁宴请京城来的王公贵族,这里离边地近,许多边关守将也常来此处逍遥。
与暖香阁的华美精致,热闹喧哗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梨园。这里很是凄清,踏进去空空荡荡的,因为战乱,后边一大片殿阁都被火烧毁了,地上胡乱堆砌着数不清的乱石和碳化了的梁柱,野草肆意地生长着,几乎快没过人头了。
以前的桂华戏班子就住前边的几间屋宇,演出也是在前边的戏台进行,不过那里也很简陋、破败,门上、墙上朱红色的油漆已脱落殆尽,只剩下几缕斑驳的灰色,倒是回廊仍纤巧雅致地杵在那里,弯弯曲曲地将整个院落给围了起来。
自从戏班子的宝络死后,这园子便被彻底荒废了,没人敢来,都说这儿闹鬼,即使是乞丐也不往这里遮风避雨。望着满园萧瑟,我不禁痴痴地站着,感慨良久。
风,吹乱了我的长发,丝丝缕缕飘散开来,也吹乱了我的心。南园里又飘来杨柳飞絮无数,一团团轻盈的落絮成堆,如雪如雾。园中的花却开得七零八落,稀疏飘零,阳光微照,落花犹香,园子里的木门破了,落寞歪斜地虚掩着。这满目的颓败气息,让人困惑,让人迷思……
蓉蓉不耐烦地推了我一下,大叫道:“你傻了不成?光晓得站着!”随即用蛮力把我往戏台子的方向拉。
那台子很高,建在通道上,我们从边侧的小门进去,台子的后方有一灰色破烂的帐额仍悬空挂着,那布匹已经烂的一条一条成粗犷的流苏状,看不清原先是什么色泽的。穿过帐额就是戏台最后边的山墙,山墙上还挂着一把半截的生锈大刀。
蓉蓉把我按到戏台中间说:“晚上你就站在这儿唱,记得背对着下边,我不说话你就只管唱下去,等我拿到银子自然会叫你闪人的。”我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眼光迷离,依旧看着四周的景物,想这儿倒真是个感物伤怀的好去处。
“唱什么呢?”望着眼前的断井颓垣,忧郁的春色,淡淡的惆怅溢满胸间,我神情恍惚地轻轻问道。蓉蓉捋了捋发梢说:“这个确实应该去打探一下,不知那刘公子最爱听宝络唱什么?”她旋即又转念说道:“这会儿再去打听,今晚肯定要泡汤的,你不如先随便唱点感伤的试试看。”“你确信刘公子今晚会来吗?”我怀疑地朝她瞥了眼。蓉蓉笃定道:“你放心吧,他会来的。我已经放出风去,说昨晚在这儿遇到宝络的鬼魂,是她亲口这样说的。”“刘公子会信吗?”我还是觉得这事悬。另外,还不知道后半夜能否顺利地从逐月楼跑出来呢?要是被妈妈发觉不定以为我和蓉蓉也想逃跑呢!
“你别担心了!一切有我呢!”蓉蓉见我愁容满面,随口安慰着,其实我知道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快到三更的时候,蓉蓉叫醒我,俩人各披了一件灰布斗篷,小心的翻出窗户,从屋檐上爬下来,我一不留神,踩空了一脚,重重地摔倒了花坛里,还带落了几块瓦片,尖尖的翠竹划伤了我的手。蓉蓉忙敏捷地扶起我,悄然道:“还好吧?”“嗯。”我用手绢捂住伤口,轻轻地应道。“快走!”她瞧见有个值夜的伙计正在院子的另一边探头探脑地看过来,着急地拉着我就跑。被冷凝一折腾,后门肯定是守得严严实实的,但边门的钥匙被蓉蓉偷到手,那里向来没人看管,我俩很快就从逐月楼溜了出来。
今天是十五,妈妈白天去庙里上香的日子,所以天上的月亮也特别的圆,真像个晶莹剔透的大玉盘,只是这比喻俗了点。我们一路小跑,半柱香功夫终于进了梨园。刚才路过暖香阁的时候,看到那里出奇的热闹,不知为何这么晚了,里边的客人还未休息,是不是今晚很是特殊。
我来不及多想,按蓉蓉的布置,脱去斗篷,穿着件白色的长袍,披散了头发,背对着戏台下边,一个人尽情地唱了起来: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又*。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歌声幽婉,却透着寒意,四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白天所见的满园荒凉仍在眼前,而内心渴望的靓丽春色却离得我太远,真是“为君憔悴尽,百花时。”只是我的君,他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蓉蓉像行踪诡秘的猫一样,躲在戏台边的角柱旁,一个劲地查看园子里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仍是一片静谧。
忽的,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轻轻地荡漾在风中,很快就消逝了。
我有点乏了,停了会儿,蓉蓉示意我继续唱下去,我只能换了个曲子接着唱道: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唱到动情处,自己也不禁深情地落下泪来,竟没听到身后渐渐挪近的脚步声。
恍惚间,被人挽住了手臂,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拉到了戏台外沿,月光下正对着他的脸,他的脸是那样的清晰、隽永……此生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