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琛率轻骑部队一路向南，出了柳洋镇，前方唯余一片荒漠。阴郁的天空中依然飘着大块的雪片，我被寒风吹得浑身僵硬，呼吸渐弱，视觉模糊起来。

昏昏沉沉中，景琛不停地呼我：“玉童，玉童，你醒醒，我们快到了……”

马队随即转向东面，往大河方向奔去，眼前很快出现黑沉沉的仿佛漫无边际的河水。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我的心为之一惊，像是又被人钉了门板，起起伏伏地躺在水面，任何一个浪花都有可能把我淹没。我恐惧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双手随意地箍住一个支撑点，不想却是景琛的脖子。他的目光专注于前方，一手熟练地抓紧缰绳，一手顺势把我搂得更紧。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叫他放手，可是声音一传入旷野就被大风吹散了，他“啊？啊？”地俯下身子想要听清我说的话，这样反而贴得更近了。

骏马沿着大河跑了很久，前方是处悬崖，几千丈的落差使河水急促地挂下，像是巨大的水晶帘子，沉沉地垂到悬崖底部。来到崖边，马队终于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下一旁并不陡峭的山坡。瀑布溅起的水花像春雨，淅淅沥沥，细密绵长。山坡上的枯草一丛丛地俯在地面上，厚实绵软，马匹走在上面，脚下像是铺了层厚厚的垫子，刚才的颠簸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轻快，是慢慢下坠的飘浮感。

浑浑噩噩间感觉天亮了，轻轻吟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此时的风小了，山坡上的树木渐多，景琛听后，不禁痴痴笑道：“傻丫头，哪里是‘白日’，这会儿照着的是月光。这满山的枯草怎么在你眼中竟成了春色！”

他的话我听不太真切，还以为在责怪谁，睡眼朦胧地望着夜空，果然有一轮明亮的新月不知何时悄然挂在苍穹。

景琛见我反应有些迟钝，忙低下头，碰了碰我的额头，惊呼道：“怎么这么烫！”

我像醉酒一般，双眼迷离地朝他望去，那曾经憎恨的面颊上充满了焦急不安的神色。“你为什么要关心我？”我傻气地问，面颊因发烧而变得火热，能够想见它一定绯红得宛若彤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用胳膊肘一把将我的头贴靠在他左侧的胸口，默然不语。我听到耳边寂静的虚空中，唯有那颗心在“扑通、扑通”地恒久跳动。

“玉雪，你要坚持住。”他说着，关切地看了我一眼。

我仰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微微笑道：“你错了，我不是雪儿……”

“在我心里都一样……”他不假思索道。

怎么会一样？我懊恼地想。眼前掠过的树木阴影愈来愈密，树杈也时不时地触碰到马匹或者我们的身体，两边的侍卫追赶上来，拔出刀剑，一路削去横生的枝杈。茂林深处，高高挑起的屋檐渐次增多，金黄色的琉璃瓦片在清冷的月光下射出灿灿的光芒，依然寒气逼人，我如做梦般胡思乱想，莫非是到了月中的广寒仙境？

景琛在一处清水流经的汉白玉小桥前跃下马背，然后将我轻轻抱起，大声呼道：“徐福，快传太医。”以前在红姨书寓见过的没胡子的老者快速上前，持拂侍立，领命之后，匆匆而去。

我被安放在一张宽大的桃花木床上，周围一圈雕刻着长生殿的故事，最后一幅尤为生动，杨玉环仙袂飘飘地立在云端，只那淡淡的一回头，已是百般得凄绝与*。我又想起了姐姐，“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姐姐，你要是立在云端，能否看见这尘世中为你这般痴狂的两个男人，我静静地躺着，闭上双眼，流下了嫉妒的眼泪。

床上的粉色帐幔在夜风中盈盈拂动，一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幽然飘入罗帐，这个季节还有桂花？我疑惑地想着，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