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猛副将卢追星,此人原是草莽出身,和其妻万荻花俱有威名,先前被荆威侯招纳,南征北讨,颇有战功。后来荆威侯被害,他们夫妇又重操旧业,在这飞熊寨落草,襄州侯派兵剿捕,两人心知不敌,就又降了襄州。那孙贲倒也知人善任,除派遣心腹爱将淳于猛来当总兵,加调军马外,飞熊寨防守一仍其旧,卢氏夫妇得了重用,想必对孙贲也有几分死心蹋地。”
辛昭仰头看了看城楼,此时暮色已重,飞雪扬扬,城楼上刀枪林立,兵士众多,一时也辨认不得守将何在。
“卢追星和万荻花倒是一双好汉,可惜埋没在草莽之间,那孙贲狼子野心,可不是什么贤良之主。”楚庄王冷冷说了一句,他以前和卢氏夫妇同在荆威侯帐下为将,彼此之间,想必有些了解。
这时,那鹿角后的军将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我家淳于将军奉襄州侯将令镇守此关,如今,泰平军劫夺州县,残虐百姓,其细作无孔不入,惯以乔装改扮混入城寨,里应外合,鸡犬不留。为我襄州百万军民的生命安全考虑,本关恕不接纳难民,请各位父老还是到别处去吧。”
“什么?我们不是奸细,放我们进去。”
“大景不接纳百姓,这跟流寇有什么分别。”
“我们要淳于将军出来答话。”
难民们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窝,立时便有人高声喊叫。群情激愤下如潮水一般冲将上来,关前摆放的数重鹿角登时被掀翻了几个。
“岂有此理,淳于将军是何等身份,岂是你们这群刁民想见就见的。”那军将见局面有些失控,心头也是微微怵,连忙‘呛啷’一声,拔出军刀。身边的军士得他号令也纷纷刀枪出鞘,聚在鹿角后面严阵以待。
“你们给我听着,本将不管你们是难民还是奸细,谁再敢向前一步,本将可要放箭了。”
这时,难民们群情涌动,声浪如海,后面之人一看前面的人流动了,只当是城门开了,一个个争先恐后,惟恐被挡在外面,前排的百姓纵然生出几分惧怕,又哪里停得下脚步。人头汹涌,万人推攘,哭天喊地,求爹告娘,如此局面,谁还能止得他住。
“你们……你们……快停下。”
那军将眼见难民掀翻一个又一个鹿角,勉强喊了几声,却迅便震天的呼喊淹没了。百十个军士簇拥一处,已是气为之夺,手中的长枪也有些打颤。
城楼上的军将望见难民冲击城门,鹿角纷纷被掀开,城门军步步后退,顷刻间就要被踏成肉泥。挥挥手,下了命令。
放箭!
掩藏在城垛间的弓箭手迅卡定位置,张弓搭箭,羽矢如雨。茫茫夜幕之下,狂风呼啸之中,又哪里能看得清楚。
啊!呀!
城寨下惨叫声四起,这些难民都是手无寸铁,连日赶路,饥寒交困,哪能经得起这阵折腾。箭雨攒射,冲在前面的登时便有几十人或死或伤,惊呼声中,难民便如退潮的洪水,抱着脑袋哭爹叫娘,一片天愁地惨。
“淳于猛这个狗贼,竟然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放箭。”
楚庄王大怒,身体却被难民裹胁着向后退去。
“壮……壮士,……是你呀。”
楚庄王正要回身大骂,胳膊却被人扯住了。仔细一看,却是原先在路上劝他向假雷神道歉的老者。
“呵,老伯,怎么是你?”
楚庄王看那老者气喘吁吁,被人群挤的很是狼狈,连忙伸臂将他护住。这一阵箭雨扫过,难民们争相逃命,体力差些的,一旦摔倒,后面人留脚不住,可不免被践踏的性命不保。楚庄王身躯伟岸,护住老者站在原地,便如波涛中的砥石一般。身边的难民攘他不过,便纷纷挤到他前面去了。不片刻,除了伤重待死的便跑了个干净,虽有恋栈不去的,也不敢如先前一般靠近关下了。
“多谢,……多谢壮士救命。”老者颤巍巍地说道。
“哪里话,”楚庄王摆摆手,“你那……你那侄子呢?”
“刚才大伙只顾逃命,我那侄儿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这会儿还不知是死是活。”老者一脸焦急。
“这样吧,老伯,我先扶你到路边休息一下。如果你那侄子安然无恙,定然会回来找寻你的。”楚庄王挠了挠头,刚才情势危急,无暇他顾。楚煌和辛昭也不知被挤到何处去了。他倒不担心他们的性命安全,只是彼此走散,没奈何就只好扶着老者先回去寻孔琬的马车。
……
“长官,难民退了。”一个军卒哆嗦着说道,方才的情景还让他心有余悸。
“屁话,我知道。”城门官长舒了口气,擦了擦手上的冷汗。“去,把鹿角给我重新摆好了,这帮刁民,不给他们一点儿颜色,就不知道自己吃几个馍,喝几碗汤,还想见淳于将军,呸。”
“是。”他的副手点了几个军卒,跑出去扶起那些掀倒在地的鹿角。
他们这边有条不紊的处理后事,谁也没注意到靠近城门的两个兵卒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自然便是楚、辛两人了。
当时箭如雨下,人人惊心。楚、辛两人便趁着这群军士注意力全在难民身上,一个闪跃退到了无人注意的山墙暗脚。就在那些兵卒上前驱赶难民之际,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拖了两个军卒趴了甲衣换在身上。两人都是神通绝之辈,这些略通几手粗浅把式的军卒比起他们来无疑是天差地远,一番偷梁换柱也没人觉出异样。这一拨箭雨扫过,难民们死伤一片,多了两个昏迷的军卒自然也毫不起眼。
这会儿城门官指挥军卒整理鹿角,也无人注意他们,辛昭低声道:“现在怎办呢?总不能我们两个杀上关去,然后大开寨门,放难民入关吧?”
“刚才下令放箭的军将,你可有注意?”楚煌问。
辛昭微微摇头,轻声道:“关上兵卒太多,淳于猛和卢、万二将我也是只知其名,不识其面。”
“不知他们何时换防。现在城门紧闭,想要溜进去,可不容易。”楚煌看着漫天飞雪,若有所思。
“有情况。”辛昭伸肘撞了他一下。楚煌眯着眼看去,却是几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大汉,挑着货囊朝城门走来。
“来人止步,奉淳于总兵将令,兰泽国逃出难民,本关一概不放行。尔等有几个脑袋,不怕万箭穿心吗?”城门官大喝一声,瞪圆了双眼,心头暗骂不已。这帮刁民真是悍不畏死,刚被城上弓箭射死一片,便又有人赶着送死。
“大人且休动怒,请听小人禀告。”为那人止住身后随从,卸下货担,笑呵呵地走上前来。“小人并非难民,乃是阳羡的客商呀。”
“客商?”城门官斜着眼问了一句。
“是,是。”那人忙从衣袖中摸出两枚银锭,塞到城门官手中,小声道:“小的们本是做的皮货生意,今冬严寒胜过往年,小的特地从北边贩得一些皮货,本想三五日脱了手,便可还乡。谁知那天杀的泰平军袭了兰泽国,百姓四处逃难。小的们出门在外,衣食无着,若是生意做不成,便连回去的盘缠也凑不齐。是以便想到襄州避上一避,不论盈折,先让手上的货脱了手,也好回乡。”
城门官摸着手上的银锭子,面色微缓,皱眉道:“今时不同往日,并不是我家总兵要刁难你们,如今南方战事吃紧,那泰平军的细作无孔不入,我家总兵生怕有个差池,辜负了襄州侯的信任。如今难民遍野,我飞熊寨是一个都不敢放入。你们既是阳羡客商,可有官的文凭?”
“这个,”那人面有难色,陪笑道:“小人们初来乍到,听闻那一张文凭要百两纹银,我们便是把手上的皮货全卖了,也凑不够数。是以,是以……”
城门官翻个白眼,将银锭往那人身前一推,轻咳一声道:“若是没有文凭,我可帮不了你们。”
“大人,请你看在我们全家老小等着救命的份上,千万通融一下呀。”那人连忙捂住城门官的手推了回去,咬了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来,小心翼翼地呈了过去,“请城守大哥务必帮忙。”
城门官接过银票,轻轻瞟了一眼,就塞入怀中。这回也不说什么太过为难,无法通融的话了,回头朝手下兵卒摆了摆手,吆喝道:“这几个过往客商,放他们过去。”
那人轻轻舒了口气,正在千恩万谢的当儿。却听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北风如刀,飞雪飘洒。数十健骑呼啸而至,当先一人,白马轻裘,华贵绝伦。她头戴紫金冠,身穿玄丝锦,面如敷粉,唇如涂脂,额上系一条双龙抢珠红抹额,外罩黑色貂绒大氅,神情冷漠,让人不敢逼视。
身后数十骑都是绒衣短打,肩背弓箭。更有那手牵猎犬,肩伏神鹰的,气势汹汹,路人侧目。他们的健马两边都悬挂着雉鸡、野兔之属,看来是山中打猎刚回,而且收获颇丰。
“这人又是谁?呼鹰嗾犬的,声势倒是不小。”
辛昭问了一句,却不闻楚煌答话。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楚煌盯着那华衣少年,面色颇为怪异。心头一动,疑道:“莫非楚煌认得此人?”
楚煌收回目光,没承认,也未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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