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隔音效果不太好的房门，孙婷婷听得到乔阳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竟是流利的英式英语。那是他的母语，他说得自然而然，不像他们这波中国学生，怎么学都刻意。同样，孙婷婷也只听得懂几个单词，因为他说得太快，声音也低。

一小段沉寂之后，又听得乔阳说话，这次却是中文。依然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几句，之后他就推门而出，面无表情。

孙婷婷见他径直想自己走过来，就站起身。他神色如常，走到她面前站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若干张百元面额人民币递给她。

“今天我有事出去一下，她就托你照顾了。”

接过那些钱，孙婷婷抬眼看看他，没来得及问出些什么，乔阳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鱼小晰正迷糊中，感觉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了下来，他的气味窜入半塞的鼻腔依然闻得清清楚楚。

“我有事需要马上出去，会回来挺晚。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跑。”

睁开眼睛，看到他含笑的脸，极其温柔的表情。

“去哪里？”鱼小晰抬起下巴，小声问。

吻了她的唇，乔阳拍拍她的脸颊，笑说：“不要担心，你的任务是养好身体。”

眨动着清亮的双眼，鱼小晰最终还是泄了气。他不想说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说的。用发烫的手指摸摸他的嘴角，青紫的那块。

“注意安全。”她嘱咐。

“知道。”又啄了她的唇，乔阳直起身，走到衣柜处找出衣物换上。又回来摸摸鱼小晰的脑袋，转身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孙婷婷眼见着穿戴整齐的乔阳快步走到门厅处换鞋，只好自己凑过去问他：“你打算出去多久？”

乔阳手下飞快地系着鞋带，头也没抬只是说了句：“会很晚。”

很晚？孙婷婷就郁闷了，很晚的话难道让自己睡这里？这个电灯泡她当得有点冤。

看到她为难地表情，乔阳补充道：“我会尽快回来。”

拿好车钥匙，乔阳已经把门打开，顿了一下，又回头再次嘱咐孙婷婷：“小晰拜托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谁来也不要开门。”

“……”

“谢谢。”顿了一下，乔阳终于说了这两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跟她道谢，他能这么说，倒是让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闷都值得了似的。

孙婷婷忍不住自嘲，爱情原来可以让自己这么卑微。

“小鱼是我最好的朋友，为这个你不用谢我。”孙婷婷深吸一口气，坦然地看着这个男人，淡淡地说，“不过你确实该谢我，还要好好地谢我。因为，我帮了你很大的忙。”

听她这么说，乔阳站在门口深深地看她一眼，略一沉思，随即关上门。只听得某人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孙婷婷缓缓吐出胸中郁浊的空气，就近走入厨房，看到煤气灶上冒着热气的白粥跟留有油渍残渣的煎锅。想象着那个男人竟然洗手做羹汤，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无法去争去抢的女人。

爱情，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万壑松涛之上，红顶白墙的别墅矗立在山顶，一副傲睨天下的派头。一台巨大的黑色怪物趴在别墅院内，让太阳晒得冒出幽浮的热气，四根螺旋桨叶片像是上帝的利刃，在天空伸展，把身边的别克商务及路虎览胜比得像两个小弟弟。

正午的阳光想透过大面的落地飘窗射入室内，无奈被清雅的竹帘挡住去路，只千丝万缕细弱亮线挤过竹缝偷逃进来。

兰芷之室，依然植被葱郁，若干盆盛花的建兰错落地摆在室内各处，幽幽兰香在空气中漂浮，却不是连成一片。偶尔撞上一团，便使人顿觉神清气爽，想要细闻，又就抓不到了。

近了看，建兰竹叶般的花瓣上淡黄的底色上洒有血红的纹理，虽喷薄出浓郁的香气，看着总觉得诡异。仿佛用刀割出的伤口，滴不下血来只是露着肉。

室内铺有榻榻米，上面又覆盖一层竹席，跟竹帘一样的颜色，只看着就觉清爽。

五个人跪坐在竹帘上，除了专心泡茶那一人，其他四个均坐得端正肃穆，包括一向不守规矩的岳烁磊。

“功夫茶，其曰功夫，乃沏泡的学问，品饮的功夫。”岳俊从烧炭的红泥小火炉上提起滚沸着水的水壶，将沸水冲入两个一子排开的紫砂壶内。

“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其下。”说话间，紫砂壶已经盛满，岳俊将壶盖复归原位，清亮滚烫的山泉水尽数浇在壶体。

“不会泡品功夫茶的人，算不得正宗的潮汕人。”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难得正襟危坐的岳烁磊。

摆出两个茶盅，将两个紫砂壶中的茶水分别倒入两杯，岳俊三指捏起四螺般大拇指大小的袖珍小茶盅，送予乔阳。

垂眼接过，乔阳赏嗅过之后，小啜一口品饮，而后小口喝尽，沉稳地把茶盅放回原来的位置。

岳俊嘴角微勾，口中念着：“盛来有佳色，咽罢余芳香。”

随即将另外一盅拿起，送予乔阳。而乔阳如法炮制，饮罢又将茶盅放回。

“口味如何？”岳俊边问，又拿出一个小盅，将三盅均斟满。

“很好。”乔阳坐正，淡淡答道。

“大红袍和铁罗汉，不知你可猜得出各为哪种。”岳俊右掌伸开，指向两个汤清色亮的茶盅。

眯起黑眸看向面带浅笑的岳俊，他笑得坦然，目光慈祥，仿佛一名和蔼的长辈。乔阳突然抿唇冷淡一笑，慢慢说：“潮汕人到底喜欢喝潮汕茶，两种都是是凤凰单丛。”

一句话，让岳俊目露赞赏，他举起双手互击两下，连说：“好，好。好！”

“乔阳，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是我岳俊的儿子。”

乔阳只是嗤笑，并未接话。

岳俊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将三个茶盅分别送予岳烁棋，岳烁磊以及王瑞。

“你真的想好了？”并未看向坐在正前方的乔阳，岳俊漫不经心地问。

“不必装得如此镇定，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乔阳嘲讽地回答，气势上丝毫没有输给这名沉稳的中年人。

岳俊微微笑着，抬头直视这名英俊的男孩，缓缓说：“你还想要什么？如果希望阿磊向你道歉，我们岳家的人可以做到。”

“爸！”嘴角跟乔阳青肿在同一个地方的岳烁磊不满地抗议，在岳俊锐利的眼光下，终是缩了回去。

“不必了。虚假的歉意我也没兴趣接受。”冷冷回答，乔阳以手支地撑身站起，“先离开一会儿。”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茶室。

“放肆的混蛋！”岳烁磊低声骂了句，一口将茶水喝干，忿忿地扔到面前的地面。王瑞俯身过去捡起，连同自己那枚小盅一起放回茶盘。

“爸，我有事，出去一下！”语毕，人已经跳起快步追随乔阳而去。

客厅朝阳的一角，某人正面对窗户打着手机。岳烁磊几步走近，敏感的男人立刻转身，瞥见是他，对着手机叮咛几句之后，挂断。

“病了？小刺鱼的体格想来也很一般般嘛！”岳烁磊扯着嘴角阴沉地说。仅仅是听到的几句，从乔阳脸上的表情也猜得出来他是跟谁通话。

“与你无关。”淡然地说着，乔阳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朝远离某少爷的方向走去。

“有件事昨晚就想告诉你，”岳烁磊找事地跟着他，闲闲地说道，“她的味道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霍然站住，乔阳的双拳握紧，复又松开，继续往前走。

“你还真沉得住气，倒是不像平时。”

“原以为你会跟我打一架。怎么，是不是弄脏了你的女人，你就对她没兴趣了？”

“我当时真应该做得彻底点儿。也不白挨我爸那一耳光。”

能说的都说了，前面那个男人依然走得飞快，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岳烁磊沉不住气了，一步抢上前，挡在乔阳的去路，大声吼：“姓乔的！别以为你跟我们岳家合作我就怕了你，我讨厌你，看了你就觉得恶心！”

站定在当地，乔阳冷冽的视线扫过找茬男人怒火中烧的脸，终于开了口：“彼此彼此。”

“想让我跟你合作，你做梦！”岳烁磊阴沉地说。

“可惜岳家做主的人不是你。”淡淡说完，乔阳绕过他继续前行，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人影了。

把他知道的最恶毒的话骂了个遍，岳烁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一屁股坐到干净的松木地板上。

很烦燥，非常烦躁。

他忘不了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也忘不了那双含泪惊恐又充满恨意的双眼。怎么会有人有那么干净温暖的气味，没有一丝杂质，偏偏是那个最讨厌的人的女人。让他……无法抗拒得想要沉溺，想要重新拥抱……

该讨厌的。那个丑八怪！丑得让人作呕，一身的刺让人没有丝毫接近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难道只是那片脱落的薄膜，打乱了他精心设计的计划？

打乱了他一整夜的梦境，偏偏都是她笑得猖狂的脸，眯着眼狡黠得像个小狐狸。她娇憨地靠在乔阳怀里，笑靥如花，仰头接受他的亲吻。

不愿意承认的陌生情感，叫做嫉妒。

啃噬心肺，痛入骨髓。

修长的手指揪紧柔软的头发，发出一声愤懑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