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的母亲名叫董萍。徐锐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他们初次见面的一个星期之后。

这一次是徐锐和小贺去登门拜访。接待他们的只有董萍，她的现任丈夫上班还没有回来。程雪的父亲程锦民也还在外省。徐锐心想没有程锦民在场，有可能从董萍那里了解到一些更宝贵的信息。

与上一次相比，董萍的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很多，但是那疲惫浑浊的双眼中还是流露出浓浓的悲伤。

三人在客厅里坐下后，董萍递给徐锐一本相册，收集了一些程雪从小到大所拍摄的照片。之前在电话里，徐锐曾向董萍提出是否可以看看程雪以前的照片，或许对了解她的过去会有所帮助。

“程雪小的时候是个很聪明很活泼的孩子。学习成绩总是很好，而且一点也不费力。在幼儿园、小学里，还经常参加各种文艺表演活动。”当徐锐小贺在浏览相册里的照片时，董萍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相册里大部分都是程雪小时候的照片，每一张里的她不是怪模怪样的鬼脸，就是天真无邪的笑脸，真的是一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只有在翻到相册的末端，才零零星星地夹带着几张她长大后的照片，看样子她那时应该是在上中学。正如徐锐之前所听说的那样，程雪的确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但是这些照片中的她，表情神态和之前所看到的那些真是判若两人。不知是青春期少女在相机前常表现出的不自然，还是性格上的原因，照片中的少女程雪再也没有展现出一丝笑容，看上去严肃拘束，尤其是她的双眼，隐隐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好像可以看穿徐锐的想法一样，当他的目光在这几张照片上移过时，董萍继续道：“她长大了之后，就不爱照相了。我和程锦民离婚时，她十四岁。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她是独生女，小的时候一直很受宠爱。尤其是程锦民，那时候很惯着她，所以程雪小时候和他很亲。”

说到这里，董萍停顿了一下，徐锐和小贺这时已放下相册，专心听她诉说。

“我和程锦民离婚之前，他不过是外交部的一个处级干部，通过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个叫林珊的女人。他就是为了林珊和我离婚的。我们离婚后不久，他就和林珊结婚了。林珊的父亲是位部级老干部，后台很硬，关系很多，所以跟她结婚后，程锦民的官运就变得很顺利。”董萍说这些话时的语气虽不重，但是却隐隐流露出鄙视的口吻。

她接着道：“程锦民很怕林珊。那个女人不喜欢他和我们见面来往，所以离婚后，除了承担程雪的生活费用，他就几乎和我们断绝了往来。刚离婚的时候，他还来看过程雪几次，后来他和林珊有了孩子之后，就很少主动和我们联系了。程雪也是个很倔的孩子。程锦民刚离开我们的时候，她很气愤，所以之后一直对他很冷淡，也从不主动与他联系。大概唯一一次，是当年她想出国留学的时候，程雪自己去找了她爸爸，希望他能够出钱资助她的学费。”

看到董萍停止在这里，徐锐追问道：“程雪的父亲同意了吗？”

“他同意了，不过大概是瞒着那个女人。”

徐锐点点头，接着问道：“您能不能再回想一下，程雪有没有可能曾和什么人有过纠纷过节？”他知道在上次见面时，他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是那时董萍的情绪很不稳定，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老实说，这些天，我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真的想不出她和别人有过什么纠纷。程雪的性格是有些固执，但是就算她和别人有过什么矛盾，也不至于是那种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矛盾吧！” 董萍的语气显然比之前要激动得多。

“她有没有提到过什么使她伤心烦恼的事？”

董萍看着徐锐，好像在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几秒钟后，她才又开口说道：“自从我和程锦民离婚之后，程雪就变得有些忧郁，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但是那几年，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倒还是很亲密。直到我开始和现在的丈夫交往，她就开始渐渐地变得有些疏远。我想她当时选择去天津上大学，大概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给我们一些空间。她倒是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再婚，她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她跟我说过希望我能够找到新的归宿，开始新的生活。我觉得她只是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有些不自在，不适应。”

说到这里，董萍的眼里已泪光闪闪，但她还是继续道：“她从天津回到北京之后，就自己租了间单元房住下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倒还是经常见面，但是她从没提过有什么烦心的事。但是她去了英国以后，和我的联系就很少了，而且五年里也从没回来过一次。我倒是中间去英国看过她一次，但是只待了一个多星期，对她在那边的生活了解的实在很少。我真的没想到她这次回来都没有通知我，而且还……”

说到这里，董萍眼中的泪已经涌了出来。

“没想到这位程书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升官史。”开车回警局的路上，小贺不经意地评论道。

开着车的徐锐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他对和政界有关的事一向不大发表评论，因为他觉得像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对官场政坛背后的那些风云变幻、明争暗斗，是永远不可能了解的。

不过他之前倒是的确没有想到，董萍此日会将程锦民背后的这些历史说给他和小贺两个警察听。想来董萍对前夫的积怨实在是很深，这一点徐锐在初次与他们见面时便已有察觉。

他又反复回想着董萍对程雪的叙述。看来家庭的破裂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性格的塑造。

徐锐是在一个很和睦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他很难切身体会程雪在她父母离异时的感受。伤心？愤怒？困惑？失落？无助？恐惧？怨恨？恐怕这每一样都不少。

当然在现在的社会里，离婚已是很平常的事，他相信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因父母的离异而受到负面影响。但是的确有一些不幸的孩子，多多少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上一代的恩怨有时会为无辜的下一代带来难以逃避的阴影，这是令人无奈的现实。

但是徐锐也承认，此日与董萍的谈话好像并没有为案情的调查提供任何直接的线索。而且程雪的自残行为真的和她曲折的成长经历有关吗？这个问题萦绕在徐锐的脑海里，他目前还没有答案，但是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仅仅只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