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邓菲对关于他的这些事也是知晓的。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叫了他一声“高材生”以外,她再也没有提到过关于他的家人和过去。
在那些最初相识的日子里,从未谈过恋爱的他,也已经察觉到这个女孩对自己的钟情。她虽然不是那种楚楚动人的女孩,但她那直来直去,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性格,的确使她在音乐学院众多的才女中脱颖而出,赢得了很多倾慕者。其实那时,他就已经察觉到梁杰便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他也注意到邓菲对这些追求者都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但唯独对他,她是那么在意,那么明明白白的表露无遗。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好像对这种主动、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风格,有些无动于衷。
在不久后一个初夏的夜晚,他和邓菲一行几人从酒吧回来时晚了点。已过午夜,女生宿舍楼的大门已上了锁。男生宿舍楼晚上不上锁,所以同行的几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男生便回宿舍睡了。因为家就在校园里,蓝铭本也是每天回家住。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不愿留下邓菲不管,所以他灵机一动,便将她带到职工住宅区的一座小楼里。那座楼里的十几间房间是专属于高级教员的琴房。他的爷爷奶奶也有一间,他从小在那里练琴,所以一直随身保存着一把钥匙。
那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除了一架钢琴,一个摆满了琴谱的书架,一张沙发外,便没有更多空间了。
“你在沙发上睡一夜吧。我回家了。”两人进屋后,他对邓菲说道。
“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呆一夜?这一栋楼里就我一个人,我不会吓死吗?”
“那怎么办?只有一张沙发?我也不能把你带回家,我和奶奶一起住。”他自己那晚也喝了不少,现在困意浓浓,只想倒头就睡。
“那我宁可在街边坐一晚,一个人呆在这儿,我也不会睡得着。”
“那怎么行?”
她想了一下,说道:“那你留下陪我好不好?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分这张沙发,一人蜷在一头就是了。”
他的第一反应又是“那怎么行”,但仔细一想,恐怕现在这也是最可以将就的选择了。况且,她还真能拿他怎么样?
于是他犹犹豫豫了一刻后,终究还是一屁股在沙发的一头坐下,再之后,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便昏睡过去了。
之后那个清爽的早晨,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你醒了?”一个女孩子的笑脸突然跳进了他的视线。
他糊里糊涂地从沙发上撑着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躺在琴房里的沙发上的。邓菲站在一旁。
“你睡好了吗?”他问道。
“还说呢,根本没睡。”她说这话的时候,倒好像并没有带着疲倦的感觉。
“怎么没睡?”
“你一坐下就睡的好沉,直打呼噜。我睡不着。”
“噢,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打呼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躺在这儿,你在哪儿?”
“我反正也睡不着,就把你拉过来,让你平躺下。我在那儿坐着。”她说着指了指钢琴前的琴凳。
他听了这话,一下子感到更过意不去了:“对不起,害得你在那儿坐了一夜。”
“不要道歉了,是我要谢谢你。不然我昨晚就要坐在大街上。”她说完,在他身旁坐下,脸上显露出不可抑制的甜蜜娇柔。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和她这两三个月来的相处也不算短了,但这样单独的靠近还是第一次。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也不知是因为与异性的接近而本能产生的兴奋紧张,还是因为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产生的困惑。他似乎能够感觉到对方随时会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或者正在等待自己采取什么行动。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僵持了一刻,莫明其妙的,他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我上午还有课,咱们走吧。”
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此刻脸上显露出一丝困惑和失望。
这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每当在校园里见到邓菲,他都会做出若无其事,一切如常的架势,但是一个星期后的一天,那个他不想面对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如他所料,她对他的无动于衷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因为我只是把你当作朋友。”
“朋友?男女朋友也是朋友。”
“男女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们为什么不能作不一般的朋友?”
他憋了半天才说出来:“因为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感情?”她一声冷笑。“你想要什么样的感情?爱情?”
“不可以吗?”
“都什么时代了,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又接着道:“算了,你以为我在乎吗?别这么认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的嘲讽。
他那时突然意识到,他最不喜欢她的地方大概就是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其实只有多年之后,他才明白她对其它任何事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独对他,却是太在乎了。
无论如何,那时那刻,听到她这样说,他自觉无趣:“那你多保重,我以后不再跟你们去酒吧了。”
“随便你。”
他转身离去,走出几米后,突然又听到她大声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爱我?”
他转头看着她,从她那时的眼神中还可以读出一丝固执和挑衅,他没有回答,转头而去。
其实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爱她,但是这么多年之后,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
想必邓菲在临死之前也已很明了这个她一直不愿接受的事实。
此时此刻,蓝铭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他最近几个月里常常见到的那个场景。她带着半醉半醒的神情,双眼中透露着凄凉和绝望,用那沙哑的嗓音质问他:“你从来就没爱过我,也永远不会爱我,对不对,蓝铭?”
他从来没有回答过她的这个问题,他已欺骗她太多,已不忍心再无限制地欺骗下去。但他的沉默其实已经使她知道了答案。
回想到这些,他那早已麻木的痛苦又加深了一分。面前照片里邓菲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底,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