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中,他没有再和程雪联系,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他想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将她忘记,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几天后再次接到她的电话。
她说她正在他家楼下等他,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谈。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异常的严肃冷漠。
他下了楼。
她的样子使他不禁暗暗吃惊,她双眼红肿,显然哭过。但更令他不解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他读不清其中的含义:悲伤?警惕?敌意?
“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吗?”她说,声音冷漠地像发自一个陌生人。
“琴房行吗?”
她点点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走进琴房。她在沙发上坐下,眼睛望着前方的地面。
“什么事?”他问。
她不做声,继续望着地面。屋中寂静无声的气氛使他感到压抑。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那眼神好像要将他的灵魂看透。
“蓝铭,那天晚上我们分手之后,你去了哪里?”她问。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他没有立即回答。
“蓝铭,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她又问了一遍,语气更加严肃,眼神更加锐利。
“我们那时已经分手了,我去了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感到心中的愤怒又重新升起。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变得低沉平稳,但每一个字都说得一板一眼:“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去看杨刚,就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男人。他在几天前被人打伤,就在我们上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她最后说的这句话使他感到心中一震,他望着她。
她继续道:“他是在公司附近被人打伤的。警察怀疑是抢劫伤人。他本来是应该开车回家的,但是他的车胎被扎了,他才会走到街上。”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头脑已进入了一片混乱的状态。
“他伤得严重吗?”他脱口而出。
“伤在头部,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还在昏迷中。”她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但是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医生说他即使能够醒来,恐怕也会变成痴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抽泣。
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在崩溃,呆呆地站在她面前。
这之后的几分钟在他的记忆里是一片空白。
他记得再次听到她哭泣的声音:“蓝铭,告诉我,你那晚没有去过那里对吗?告诉我那不是你做的!”她的口吻像是在祈求他。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说着,开始拼命摇着头:“我真的没有想到……”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追问着,声音里充满了凄凉和绝望。
“是我扎了他的车胎,但是打伤他的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没有见到他,我当时很生气,我不知道他会被人打伤……”
他的话音未落,她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向他冲来,拼命地击打着他的臂膀和胸口,像疯了一样……
那之后发生的事他已记不得多少了,但她离去时的最后一句话却至今清晰刺耳:“我去报警。”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独自坐在那间琴房里,陷入一种近乎于瘫痪的状态。他反复回想着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那日与程雪分手后,他本打算坐地铁回家,但当他走到地铁站台上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跳上了一班开往建国门方向的车。他想起程雪原来的办公室就在建国门,在明泰大厦。那时刚过七点,他猜想那个叫杨刚的男人可能还在办公室。
当他从地铁站出来时,才发现大雨已经滂沱而下,但那时的他已被妒忌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地向明泰大厦的方向跑去。
跑到那幢气派的办公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他连那个男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只在夜幕下从远处望见过他,根本没有看清。就算见到他,又能和他说什么?
就在这时,在雨幕中,他隐约看到了大厦前停车场里停着的一辆白色的吉普车,那辆气派的吉普,那辆他几天前曾经见过的吉普。
他想起了钥匙串上的那把折叠刀。
就是接下来的那个举动,那一瞬间的冲动,改变了他的命运和很多人的命运……
在那个酷热的夏夜,他没有回家,独自蜷缩在琴房的沙发上,不断地打着冷颤。他知道警察随时都会到达。他等待着。
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警察还没有出现。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警察已经来过,但是不知道他正独自呆在琴房,也许他们正在寻找他的踪迹。
于是他离开了琴房。
盛夏正午的阳光**刺眼,职工居民区的院子里平静得使他觉得恍如隔世。
他回到家,奶奶正在厨房做午饭,她问他昨天夜里去了哪里?怎么没有回来?语气也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稀里糊涂地说他在琴房待了一晚,因为那里凉快一些。
之后他们一起坐下吃面条,一切都平常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昨天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那之后的几天,他便这样木纳呆滞地等待着,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已经准备好去面对他应得的惩罚,无论那是什么样的惩罚……
但是当三天过去后,一切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一丝异常时,他那好像已经死掉的大脑才重新开始活动起来。他开始怀疑警察到底会不会来,也许她还没有报警,可是怎么可能?
又过了两天后,他实在无法再这样等待下去,他觉得如果再多等一天,自己会发疯的。
他终于打通了她的电话。
“我没有报警。”她说。语气平静地想从死人嘴里发出的一样。
他没有做声。
她顿了一刻,继续道:“不是因为我可怜你。我又去过医院了,但是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妻子,我说不出口,说杨刚本来是打算离开你,和我在一起的,说我才是应该照顾他后半辈子的人。”
她停止在那里,半响都没再出声。
“你打算怎么做?”他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我还在想。”
“我可以做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恨你,也恨我自己。”
她说完,把电话挂了。
像她所说的那样,在这之后,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再去找她,也没有再给她打电话,甚至很少去学院上课练琴。
当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是在近三个月之后。她说杨刚已经搬进一家叫养乐堂的疗养院,她还说她很快要去英国了。
她没有再责怪他,甚至没有提到过去所发生的事,她只加了一句:“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逃避,那就逃得彻彻底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