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巴黎是一个浪漫的城市。
初到巴黎的蓝铭是不能体会到这句话中的奥妙的。至少在那些挤满了手持照相机的旅游者的名胜古迹,他是体会不出一丝浪漫气息的。但对他来讲,浪漫不浪漫,并不重要。对他来说,巴黎是他多年梦想的实现。在这里,他体会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开阔,体会到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句话的含义。
巴黎国家高等音乐学院已拥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是全欧洲最驰名,最令人敬仰的一所专业音乐学院之一。坐落在巴黎东北部的校区是在1990年重修建成的,由四栋教学楼组成,格外现代壮观。学院有近80个专业和大约1300名学生。在这里,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中,每一位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后才被录取的,很多将成为音乐界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在这样的氛围里,蓝铭不再是一位音乐神童,两位音乐教授的孙子,并有一位跳楼自杀的母亲。在这里,他和周围的每个人一样,只是一位热爱音乐的人,梦想致力于音乐事业的人。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音乐学院的爵士乐课程极为紧凑严格,除了爵士乐演绎、创作、历史等主修课程外,还有很多相关的选修课程作辅助。
爵士乐这个在中国经常被人看作很新潮、很小资的音乐类型,其实是在二十世纪初期在美国南部的非洲移民中诞生崛起的。经过一百年来的发展和演变,爵士乐中已衍生出了众多流派,包括早期的Re、新奥尔良音乐(New Orlean,到后来产生的摇摆爵士(S、酷爵士乐(Cool、自由爵士(Free,甚至具有拉丁风格的爵士(L及融合了摇滚乐风格的融合爵士(Fus等等。@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
虽然各种流派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作为爵士乐,最关键的两点特性是不可缺少的:即兴发挥和集体创作。
与古典音乐不同,爵士音乐家不会完全按照乐谱进行演奏,而是根据自己的风格、演奏时的心境、甚至在场听众的反应,而对原始的旋律进行即兴的发挥和创新。另外,爵士乐经常是集体创作的结果:使用不同乐器的乐队成员,在同一时间各自进行的即兴发挥,混合在一起所产生的那种不可预测的和谐。这就是为什么在演绎同一首曲目时,不同的爵士音乐家或者爵士乐队可以表现出不同的意境,不同的节奏,甚至不同的旋律。
但是这看似自由随性的演奏方式,却是以严格的演奏技巧和对爵士乐节奏特点的深刻理解为基础的,是一种冷静的、有功底的、有约束的即兴发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爵士乐具有古典音乐不具有的灵活性和多变性,但与流行音乐相比,又似乎蕴含着更加深邃的情感和更加复杂的意境。
虽然蓝铭已经对爵士乐进行了多年的自学,但音乐学院里正规的课程使他对爵士乐开始有了更加深刻和系统的理解和领会。了解的越多,他对爵士乐的兴趣和热爱也变得越浓厚。不仅如此,学院里几乎每天都会举办一场音乐演出,为学生提供在公众面前展示自己作品的机会。通过聆听这些音乐演出,他对其它音乐类型有了更广泛的接触和了解,从而也加深了对音乐本身的思考和理解。他也和同班的三位同学组建了一支临时乐队,希望在课程结束之前,进行一次公众演奏。
课程之外,本来很内向的他也开始结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或是一起去听演奏会,或是参加同学住处所举行的聚会,或是一起到小酒馆去喝上几杯。
每到周末,他也经常会一大早就起来,在街边的面包房买上一根现烤好的法式面包棍,手持一张地图,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走转转。他对那些人满为患的名胜古迹从无兴趣,反倒更喜欢那些平平凡凡,当地人出入的地区。久而久之,这样的闲逛倒使他对巴黎的了解加深了很多,也使他得以从很独特、很细腻、很生活化的视角去体会这座城市的魅力。
他总记得初夏里的一个周六,他在中午时分无意间经过了一个坐落在居民区里的街心花园。那时天气很热,已经走了一上午的他已是又渴又饿,于是他在树荫下的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之前接好的自来水,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小半瓶。又拿出一根面包棍、包在锡纸里的一小块黄油,和一把餐刀。掰开那早上现烤好的面包棍,一股淡淡的麦香扑鼻而入,再抹上一层黄油,吃起来别有味道。
那天他的心情格外的好。之前的那个星期四晚上,他与同学临时组建的爵士乐队在音乐学院里举行了一次公众演奏,受到了听众极为热烈积极的反响和评论。乐队里的两位成员甚至提议将这支临时乐队继续下去。他当时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他知道为期一年的课程已近尾声,他很快就要回国了。但这场演出的成功还是使他感到无比的欣慰,也大大加强了他的自信。
他就这样优哉游哉地就着自来水,吃着干面包,不时回想着之前的那场演出。这时,面前缓缓走过一位法国人模样的老人,在他斜对面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老人从兜里掏出一个装着面包屑的塑料袋,开始喂起鸽子,不一会儿,在他的面前聚集了十几只鸽子。面包屑喂完了,老人将空袋子放回兜里,然后将双臂在胸前交叉一抱,靠在椅背上,合上了双眼。
看到眼前的景象,蓝铭也将手上拿着的最后一点面包放进嘴里,照着老人那闲适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合上了双眼。
那之后的几分钟里,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安静的居民区里,偶尔的鸟鸣真切清晰,远处传来的车流声也依稀可辨。他也可以感觉到不时经过的微风,清爽宜人,吹干他身上还残留的汗迹。
渐渐的,他的心也随着那微风,变得那么平静,那么轻盈,那么自由。那是一种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在过去的几年中,他的心已经习惯了那种沉重的,甚至无法承受的负罪和悔恨,即使是在留学期间这些充实而又自由自在的日子里,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但此时此刻,一切都似乎变得那么模糊,那么遥远。
他不禁想到了程雪,想到了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逃避,那就逃得彻彻底底吧。
但不知不觉间,杨刚那痛苦的面庞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还有她,那个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每周都会见到的女人。但此时她的面庞却不是他常常见到的悲伤,而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在窗前那淡淡的笑容。
他曾在那窗前对她说:“我会在一年后回来的。”
当他睁开眼时,坐在斜对面的老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他,独自坐在这个被绿荫覆盖的,再平凡不过的街心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