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北京。
大约是十天前吧,就是在那条街,又或是在对面那条,他被人拖进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巷子里。――他也有些记不清了,毕竟当时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记得,他的眼前一篇漆黑,虽然是努力的想睁开双眼,但眼睛上紧绷的力道却分明不容他挣扎;黑布外的世界,他丝毫猜不透,也不知道自己被拖向什么地方。
是绑架?劫财?谋杀?还是……索取什么东西?他一路上都在问自己,要如何应对。
直到,他被安然的放置在了某个椅子上。他能感觉到有一个人正缓缓的走向自己,随后,黑布被人利索的解下。他下意识的睁开眼,却不得不赶紧闭上,以阻隔此刻让他的双眼无法适应的光线。
过了片刻,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人过中年,看起来体魄强壮,神采奕奕,目光中并没有敌意。
他皱了皱眉,知道此时问什么都是多余,不如等对方开口。而那中年人似乎也不打算绕弯子,对他微微一笑,便讲述了起来。
这个中年人口中所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仿佛只是一个荒唐的故事,或者说是一个荒唐的预言,但这个预言里的情节却分明和自己每一天的生活息息相关,像是天方夜谭,却又有理有据。他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中年人,心里仔细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说自己会有危险,说自己性命难保?呵,他在心里暗笑一声。也许他的生活本就不平静,本就充满荆棘,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又凭什么告诉自己他是来为自己铺平道路的呢?并且是用绑架的方式?
或许是看出他的质疑,那个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笔纸,将自己的电话留给了他,并告诉他,如果他刚才说的一切细节都一一应证了,而他又愿意相信自己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找他。
而后,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他自由了。
走在大街上的他,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细细回味了起来。他心里清楚,如果那个中年人想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或者是谋取什么,不论是钱财还是性命,都不必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方式,既然已经做到了绑架,再想害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那么,也许,那人说的并不假。
此后的三天里,他接连遇到了几个朋友,原本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在他看来,却犹如晴天霹雳,只因为那个中年人所说的事情,赫然一一兑现了。而这些事情,全然在那个中年人的掌控之外,也就是说,这些事情的发生,不可能是由他制造的,只可能是他知情,并且来提点自己。
他的眼眸狠狠的眯了起来,心里终于开始做出最后的盘算。
掏出那张纸片,他没有犹豫,动作迅速的按下了那一串电话号码。
中年人接到电话虽然喜悦,但却也有些沉痛:“树坤,你可想好了?你这么做,不可能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当时的回答十分决然:“既然我已经决定了相信您,那么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就是义无反顾。”
他相信中年人是在尽全力帮助自己,并为自己周旋,又或者说,是在为他的全家而周旋。他愿意接受这个原本听起来难以置信的事实,也愿意为这个事实做出必要的努力。
一丝凉意猛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站在阳台上,笑了,笑容在此时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和凄凉。
自己的生活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不错的,不是么?只不过现在他却有些混乱,回忆里的画面总是拼命的交杂在一起,仿佛萨尔瓦多?达利所画的时钟一般,扭曲了时光软软的交织成一团,像要将他的记忆统统融化掉。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的那次劫数,如果没有书晏的帮助,自己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不得而知。或许没有现在这么好,但或许……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将椅子向前挪了挪,让月光完全照在自己身上。对,就是这样的光晕,他一直都处于这样的光晕中,只是,今晚的月光,却显得不再温柔,反而有些冷漠。
他在椅子上打了个盹,本来也只是想打一个盹,却想不到就这样睡着了。
梦里,有那么一个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小孩,嬉笑着抱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腿,而那个男子则慈爱的弯下身,喊:“树坤,小树坤,爸爸给你讲故事好吗?”
画面一转,恍惚间,已经到了会走路的时候。还是那个男子,牵着他的手,走在一条布满绿荫的道路上,但这条路,竟然望不到头,仿佛可以就这样走到永远。他一边走一边说:“小树坤,爸爸再继续给你讲故事好吗,还是讲60年前的那个故事好不好?”
小树坤睁着大大的眼睛,点着头,似乎是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然而这个温馨的画面突然变幻起来,周围的林荫树木嶙峋成悬崖,牵着他的温暖的手掌化作了一汪冰冷刺骨的水,而自己则向水里缓缓沉下去。
朦胧中,他听见妻子的叫唤,听见女儿的哭声,可他还是再往最深处沉下去,水面偶尔咕嘟咕嘟的冒起几个泡。
就在这一刻,他醒来了。睁眼,自己还在这片寂寞的月光中,没有爸爸,没有水,没有妻子和女儿。
他叹了一口气,却接着又笑了。随后,他站起身,朝房中走去。
这是一间他不熟悉的屋子,但他却在这里住了好几天,看着这里墙壁冰凉的颜色,他竟不觉得孤单。他的家,离他渐渐远去了。
他想起汪国真的那句话: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纵然是此刻,他依然怀抱着坚定的希望。
一丝自信的笑容,微微爬上了他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