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耳畔再次传来铭幽的呓语。
雅鱼已经记不清他唤了多少声母亲,每唤一声,便似有万语千言想要出口,最终却只有一声又一声的“母亲”,仿若叹息。
本不想打扰他的清梦,无奈雅鱼跪坐太久,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她先是轻轻的推了推铭幽,见对方毫无反应;腰酸背痛的感觉逼着她横下一条心,用力摇晃铭幽,声音也由小变大:“大哥……王爷……我说,你该醒了吧!你是睡舒服了,本姑娘可遭了大罪了!!”
铭幽终于在她的双重蹂躏下倏然睁眼。
“你没走?”
他迅速起身,看向她的眸光阴晴不定。
他原以为,她会被他的病症吓跑。谁知,醒来却发现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还一直照顾着他。
“你把我抱那么紧,我怎么走啊。”
雅鱼极为不雅的伸胳膊踢腿,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话有让人想歪的嫌疑。
“你可以叫下人进来照顾孤王。”
尚还虚弱的铭幽坐回原处,脸上再没有惯常的笑容。
“可以叫下人的吗?”雅鱼面带惊奇,“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病的。”
她可是在为他留颜面呐!
“这里是孤的王府,孤有病没病难道他们会不清楚?所谓的‘别人’应该是你才对,所以,你早就该滚蛋了!”
雅鱼终于发现他与先前的差别,不只是不再嬉皮笑脸,话语里还带着他从不曾有过的冷漠。
“你连声谢谢都不说,就要赶我走?”
“孤没要求你留下,甚至并不欢迎你留下,你自作聪明,还想要孤感激你?”
本来这是个与她拉近距离的机会,奈何发病过后的铭幽实在没有心思再去伪装。他的旧疾是他最为隐秘的伤,也是他最不愿被外人知晓的丑陋一面。雅鱼无意的撞破,让他难堪不已,他只想做世人眼中风-流倜傥的临淄王,而不是被人同情或鄙夷的病患。
“你什么人呐……”
“来人!”
雅鱼还要争辩,却被对方高声打断。
旋即有下人推门而入,弯腰垂首听候铭幽发话。
“送欧姑娘出去。”
“欧姑娘,请。”
下人恭敬地伸手相请。
雅鱼咬牙道:“好,算你厉害!原来你竟是这种人,亏我昨日还因为西泠剑认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如此翻脸无情……”
“送客!!”铭幽揉着太阳穴,厉声道。
吵闹喧嚣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是临淄国的都城――陶城,其热闹繁华的程度,完全可与京城相聘美。
“不愧是宠妃的儿子,得到的封地不单是大,还比别国富庶许多啊。”
手指轻点窗台,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的轩辕靖叹道。
“侯爷。”
严渊恭敬地双手奉上拧干的毛巾。
接过毛巾,搽去脸上的汗,轩辕靖问道:“车队行至何处?”
“再有两日便到达陶城。”
长乐侯轩辕靖,此次是代替生病不能入京的父亲胶东王进京贺寿。临行前他突发奇想,让浩荡的车队照常行进,他自己则带着心腹严渊轻骑上路,一路游玩着上京。
沉思片刻,轩辕靖道:“我是不是该去拜会皇叔了?”
严渊知道主子并不需要他回答,便沉默着捧过他递来的毛巾,转身放进水盆内。
“不去怕是不行。”轩辕靖像是说给严渊听,又像是自言自语,“等车队到了陶城若无人前去拜会,也说不过去。反正在陶城也玩了几日,明日该启程了,临走去见见皇叔也是应当。听说,皇叔把自己的王府建得比太子东宫还要奢华,我倒想瞧瞧到底有多富丽堂皇。”
说着,又将目光转向窗外热闹的街市。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撞入他的眼帘。
巫鹰。
虽然隔得有点远,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袭再熟悉不过的褐色长衫,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斯文儒雅之气,让他坚信自己决不会认错。
此刻,巫鹰似乎被人绊住了脚,他身前立着一个身穿淡绿色衣裙的女子,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女子手舞足蹈,极为激动,然而巫鹰却毫无回应。
轩辕靖只觉有趣,既遇故人,岂能不去打个招呼。
想到这里,他径直转身拉开房门,临出门前,阻止了欲跟随他的严渊。
“我说了半天,你倒是吱个声啊!”
见对方仍是一脸漠然,雅鱼忍不住提高音量,眸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他手里的西泠剑上。
巫鹰更加用力的握紧西泠剑,冷冷道:“这柄剑是我的。是我三年前用重金从令尊手里求来的。”
“你知道我是谁?”
“求剑时曾远远见过一面。”
既然知道她是谁,说出的时间也相合,看来他所言非虚。
雅鱼不甘心道:“但是,这把剑你不是送人了吗?人家又转送给了我,你怎么能再……”
“我从未将此剑送与任何人。昨日不过是借临淄王一观,谁知道他竟然转手相送。我不过是取回我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挫败地看着他,雅鱼在心底哀叹,她是倒了几辈子的霉,遇上这两个活宝?一个把别人借自己看看的东西转送给了她;另一个就不加解释的深夜将之盗走。若不是她这么“好命”在街上遇见这个小偷,她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被那个临淄王给耍了。
雅鱼心里对铭幽的痛恨又添了几分。
“巫兄!”
巫鹰循声望去,见是轩辕靖,也不答话,又转过头对雅鱼道:“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彬彬有礼中带着拒人千里之意。
“巫兄不是看见我就急着走吧。”轩辕靖站到两人身旁,看着雅鱼道,“还未请教这位姑娘是……”
“我干嘛要告诉你,跟你又不熟。”雅鱼撇嘴道。
能跟这个斯文的冰块脸认识,想来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她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倒觉得姑娘颇为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之间倒真是想不起来。”轩辕靖倒是客客气气的。
“嘁~~”雅鱼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巫鹰转身要走,轩辕靖眼疾手快的扳住他的肩膀:“巫兄可是有什么急事?”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轩辕家的人。”
听出他平静话语里压抑的怒气,轩辕靖赶紧放手,这个人看着斯文,可也是不好惹的。
“也不知道谁得罪了他,竟把气撒在我头上。”轩辕靖不由得苦笑。
“你也姓轩辕?你跟……”
本来想问他和轩辕铭幽是什么关系,却忽然想到,如果他真的和轩辕铭幽是亲戚,那他岂不也是皇亲国戚,万一他摆架子要她参拜,她岂不是很狼狈。算了,这么没好处的事,她问那么清楚干嘛。不过是萍水相逢,要是她搭进去一个跪拜大礼,她岂不是亏大发了。
看见对方正认真的等着她继续问话,她没好气道:“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看见轩辕家的人。”
看着对方丢下鄙夷的眼神转身离去,轩辕靖嘀咕道:“轩辕家的人就那么讨人嫌?”
“你干嘛跟着我?”
雅鱼停下脚步,转身对轩辕靖吼道。
果然姓轩辕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从她转身离开开始,他便一直跟在她身后,她直走,他也直走;她左转,他也左转。她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她的突然爆发,轩辕靖是始料未及。他面带尴尬的指了指她身后的客栈:“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了,我们住同一间客栈。”
经他提醒,雅鱼才想起,似乎的确有在客栈见过他。她也不道歉,反而轻哼一声,转身走入客栈。
他的脚步一直紧随其后,她上楼,他也上楼;她向右,他也向右。
雅鱼在房门处停下,转身道:“不会这么巧,你就住我隔壁吧。”
轩辕靖苦笑不迭:“还真就这么巧。”
隔壁的房门从里面拉开,听到主子说话声的严渊走了出来,轻唤了声:“主子。”
倒霉。雅鱼暗道。正准备进入房内,却听身后传来轩辕靖的声音。
“姑娘且慢。”
“干嘛。”雅鱼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语气极为不善。
轩辕靖对严渊低声吩咐了几句,严渊转身回屋,片刻后从屋内捧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交与他。
轩辕靖拿着瓷瓶走到她跟前,递与她道:“虽然不知姑娘的手因何受伤,但若放任不管,终究不妥,这个药姑娘且拿去试试。”
没想到他会如此细心,雅鱼疑惑的看向他,却见他满眼真诚。想到自己对他的态度,不由羞愧,红着脸道:“刚才……不好意思。谢谢你。”
接过药,逃似的进了房间。
不想,她临去前满面羞红的模样倒教他有了一丝惊-艳,怔忪半晌,轩辕靖才回到自己房里,忽然对身后关门的严渊道:“严渊,你觉不觉得那位姑娘很有趣。”
严渊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彻底沉默。
“很有趣。”轩辕靖喃喃道,唇角不自觉地上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