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睡得极不安稳,她做了一个长长地梦。
梦中,大雨倾盆而下,黛青色的天空低沉而昏暗,山峦陡峭险峰林立。梦中的女子看不清面容,她不断地跑,从清扬身边经过,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蹒跚向前,前方,便是万丈悬崖,女子立于悬崖边,虽看不清面容,清扬却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出来的绝望。那绝望如暴风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世界。
许久,那女子才开始低低啜泣,啜泣声隐于雨声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让清扬的心狠狠抽痛。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已被雨水浇透,雷电交加中,她的身影似乎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坠入万丈悬崖。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其间混合着呼喊,一声一声充满了焦急、心疼以及忧伤,清扬循声望去,一人策马而来,风驰电掣一般,马蹄踏过泥泞,溅起一路水花。近了,再近了,他同样从清扬身边经过,雨幕如帘,他的脸被隐于帘后,清扬看不清其面容,只能看出他头戴金冠,身穿紫色蟒袍,金冠上黄色的丝带被风吹得肆意飞扬。
他叫那女子心惢,他说:
“心惢,你千万莫要寻短见,我一切都依你。”
“心惢,你先过来好么?咱们什么都好说。”
“心惢,你难道真要随他而去么?八年了,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在漫天的雨声风声中显得落寞而哀叹,清扬莫名地眼睛酸涩,她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脚步。
那叫心惢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她的目光穿过眼前的男子,穿过迷蒙的雨雾,一直到达看不见的地方。她说:“东阳,你将我从他身边带走,我怨过你。八年了,我甚至已经开始不再怨你,可你为什么要将他杀死呢?”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清扬甚至隐隐感觉到她在微笑。那叫东阳的男子向前走了一步,却不敢走到她的身边,“心惢,这八年来你可爱过我?”
心惢终于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她说:“东阳,我不爱你,从来都不。”
“哈哈哈……”东阳仰天而笑,“心惢,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我以为只要我爱你,只要将你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心惢转身看了一眼万丈悬崖,风吹起她的发轻舞飞扬。雨小了一些,她伸手看着雨滴一滴滴从手中滑落,声音依旧轻柔:“无所谓爱与不爱,东阳,你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不过是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仅此而已。你是王者,你可以给我至尊的地位,却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
她背对着悬崖,仿佛随时准备仰身而坠。东阳伸出右手,说道:“心惢,你过来。你爱不爱我没关系,甚至你要出宫都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好。”
“他都不在了,我还出宫去干什么呢?”
东阳举在半空中的手定格在雨中。她的目光依旧停在不知名的远方:“东阳,来生我一定不要再遇见你。”
此生的她太过柔弱,命运飘零握于他人手中,来生,就算是历经千难万险她也要握住自己的幸福。身体在下坠,她的心却莫名高兴,心惢的来生,一定要幸福。
“心惢——”男子的痛喊声依旧在空中回响,如同重锤一般敲于清扬心上,心似被敲塌了一角,鲜血淋漓。未等她缓过气来,场景却突然变换。
这是一个庭院,满院的桃花竞相绽放,女子开心的笑声远远传来。清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花下摆一玉塌,榻上着白衣的女子躺于一男子怀中,虽看不清其面容,清扬却隐隐觉得她就是刚才坠崖的女子。此时的她笑声宴宴,浑声散发出幸福的光环。
“子渝,明天我想去骑马。”
男子的声音中满是宠溺:“好。”
“我还要去游湖。”
“好。”
女子的嬉笑声传来,声音娇媚而幸福,“你怎么不拒绝我啊!”
男子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觉得不够似的复又吻了吻她的唇,声音含笑:“心惢要我怎么拒绝,嗯?”
女子笑着躲开了他接下来的侵袭,说道:“子渝,我要回家了。”
“好,我送你回去。”他笑笑,终是吻上了她的唇,辗转反侧,一直吻到她浑身无力软软地倚在他怀中为止。
女子在他怀中喘了好一会气,才娇斥道:“你总是这样,坏透了。”
男子在她头上低低沉沉地笑开,那笑声异常熟悉,令清扬莫名地想到一个人。她摇摇头,许是自己多虑了。待她抬头时,面前的桃园以及男女突然消失,另外一个景象随着消失而快速生成。
入目的是一座宫殿,格局跟栖凤宫有些相似。仍是刚才的女子,不过她身着正黄宫装,头上的九凤簪透露出她此时的身份。她侧卧于宽大的紫檀椅上,右手捧着一本书细细品读。
着紫色蟒袍的男子轻声走到她身边,他屏退了殿里的宫娥,轻轻坐于她身边,说道:“心惢今日可感觉好些?”
女子放下手中的书,她未抬眼皮,只是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微微阖眸未发一言。
男子也不恼,他走到塌边将锦被取下来盖在她身上,说道:“这病才刚刚好,不要再着凉的好。”
女子仿佛雕塑一般,她身体一动不动,丝毫不觉得站在她身后的是九五至尊。许久,男子才缓步迈出了殿,随口吩咐宫娥照顾好皇后便穿花扶柳而去。
清扬轻轻进入殿里,她仿佛是无形之物,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那女子的身边,她想要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却发现不管她离得有多近,那女子的面容似是隐于轻纱之后,始终无法叫她看清楚。她不禁有些挫败,待她转身欲要离去时,场景却再次变换。
仍然是在皇宫里,却换了一座宫殿。那女子着紫色的凤服立于殿下,殿上站着着紫色蟒袍的男子。两人对立而视,谁也不肯先服软。
许久,终是心惢先开口,她说:“东阳,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男子的声音冷酷而微痛:“放过他?一个时刻惦记着我的江山和妻子的人,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心惢退后一步,竟是冷笑道:“皇上,你要怎样才能够满足?这天下在你的手中,我亦在你的身边,你还想要什么?”
东阳缓步步下台阶,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我想要你的心,你能给我么?”
心惢别过眼睛,“你知道这绝无可能。”
东阳苦涩一笑,眼中却是势在必得,他说:“心惢,朕无论如何也要杀他。”
心惢转身而走,丝毫不理会他喷火的眸子。待走出大殿,她凝视着当空的艳阳,眸中一片决绝。
“子渝,如果不能避免,那么心惢愿意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
碧落黄泉。
黄泉。
泉。
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扬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突然炸开归于清明,却又瞬间模糊,她始终抓不住那一丝真相。
“你不能进去,小姐正在休息。”
“我若一定要进去,你能拿我怎么样?今儿个我一定要见到她!”
门外的争吵声吵醒了正在梦中的清扬,她下床快速地整理了一番。思及刚才做的梦,她摇摇头,自语道:“可真是一场白日梦。”她看了一眼门外摇动的身影,说道:“秋芜,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