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庄这个地方,有六月初六日“瞧娘家”的习俗。瞧,就是看,看望,探望。“瞧娘家”就是出嫁的女儿,一般在她还没有孩子或者孩子还比较小的时候,在六月初六日这一天,要多少带些礼物,比如几升面、一块布、一瓶油、三二十个鸡蛋,或者给父母做一双鞋,等等,家里有什么就拿什么,回娘家看望父母。娘家父母对女儿拿什么东西与拿多拿少并不计较,在意的是她有这片孝心。这一天,女婿可以同行,也可以不同行,那些年轻的女婿们则往往与妻子同行。女婿同行,妻子会觉得脸上有光,岳父母也会更加高兴,高兴的是女婿也有孝心,并由此认为女婿与女儿恩爱。
“四喜临门”(可见第三十一章《行酒令》)的第二年,即丁丑年六月初六日,张大的三个女儿元凤、二凤、三凤相约瞧娘家,她们的丈夫王元仁、李元义、赵元礼也都各随妻子来看望岳父母。
这一天的早晨曾下过一阵小雨,到上午的后半时天又热了起来。来岳父家的时候,大女婿王元仁带了一把雨伞,他怕夏季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二女婿李元义带了一把扇子,一是天热,二是他已经考中秀才,要讲究点斯文。三女婿赵元礼,一个种庄稼人,没有什么讲究,也没有想那么多,就两手空空来到岳父家。
三个女儿和女婿都回来了,张大和他的四个太太都十分高兴。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分别是元凤、二凤、三凤的亲娘,四太太是三个女儿的弟弟张元信的亲娘。张元信妻子钱元荣今天也要“瞧娘家”,张元信应该也陪着去,可是不知道他又游荡到哪里喝酒玩耍去了,钱元荣只好由一个丫鬟陪着,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张亚东去“瞧娘家”。
张大本来就是张家庄的首富,这三个女婿又分别是他们“五友”中王二、李三、赵四的儿子,而且都是他亲眼相中的女婿,这天中午酒席之丰盛自然不在话下。
酒过三巡,三个女婿从大排小,依次向岳父大人和四个岳母大人敬酒,然后三个女儿依次向父亲和四个娘敬酒。接下来,赵元礼夫妇作为老三先向大姐夫妇、二姐夫妇敬酒,然后李元义夫妇作为老二向大姐夫妇敬酒并与三妹夫妇碰杯,最后王元仁夫妇作为老大与二妹夫妇、三妹夫妇碰杯。富人家的礼数真是麻烦,好则礼仪上的敬酒程序到此终于结束,接下来就是比较随便的吃喝闲聊,大家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席面上男女老少一家人,人人喜笑颜开,共同创造而又分享着其乐融融的气氛。
随便吃喝闲聊一阵之后,岳父张大笑着说:“前天我在城里,见到别人行一种酒令,很有趣。令规是,每人说五句话,将‘好、大、小、多、少’五个字全用上,这五句话连起来还要有些道理。今天三位贤婿也行一行这个酒令,增添些乐趣,如何?”
王元仁、李元义二人积极响应,兴趣盎然。赵元礼只顾闷头吃菜,不言语,没有态度。
岳父张大看着三女婿赵元礼,接着说:“你们三人行酒令,谁行得出,就罚我喝一杯酒,谁行不出谁就自罚三杯酒。”
四位太太和三个女儿感到张大说的很有趣,不是微笑着洗耳恭听,就是期盼着行酒令热闹场面的出现。
片刻之后,大女婿王元仁用手指了指墙角处他带来的雨伞,振振有词地说:“我这雨伞好,撑起来大,合起来小,雨天用得多,晴天用得少。”众人道好,大女儿张元凤面露得意之色。
接着,二女婿李元义挥动着手中的扇子,慢条斯理地说:“我这扇子好,撑开了大,合住了小,夏天用得多,冬天用得少。”众人又道好,二女儿张二凤也面露得意之色。
轮到三女婿赵元礼行酒令了,大家都看着他,他却迟迟不开口,只顾闷着头吃菜喝茶,似乎行酒令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妻子张三凤感到很窘迫,没有面子,又气他又为他着急,实在忍不下去,就冲他说道:“该你行酒令了,只顾吃,一句话也不说!”
赵元礼回妻子话:“你不是不让我多说话吗?”
众人笑。
张三凤生气地说:“说,说,说!今天让你说!大姐夫拿个雨伞来,二姐夫拿把扇子来,只怪你不拿雨伞也不拿扇子,空着手来,看你怎么行酒令?”
挨了妻子的数落,赵元礼动起了脑筋,他右手拿着筷子,左手不停地伸一伸,握一握,伸一伸,握一握。
妻子张三凤不知道赵元礼在动脑筋,看他这样不停地握手,更加生气,又冲他嚷道:“摆弄你那手干啥?能摆弄出酒令来?”
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个人再笑了,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看着赵元礼,只有三太太,也就是赵元礼的亲丈母娘例外,只见她低着头,两手在双腿间轻轻滑动着,好像她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妻子的气话反倒激发了赵元礼的灵感,他突然喊出两个字:“有了!”竟将四太太吓了一跳。
终于在众人不耐烦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等待下,在妻子和亲丈母娘焦急万分的渴渴期盼下,赵元礼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桌面,羞答答地说:“我这手好,伸开了大,握住了小,下田干活用得多,拿笔写字用得少。”
众人听罢,觉得赵元礼说的是实情,也合乎令规,纷纷说“好”“对”“不错”……,张三凤尽管没有她两个姐姐在自己丈夫行酒令后的那种得意,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无声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流露出的不知是哀怨还是心疼。
岳父张大依照令规,喝了三杯罚酒。
又一夫曰:
诚实之人实话讲,
并不逊色也合章;
莫笑天下弄田人,
尺有所短寸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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