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道:“不急。”
在她提醒我之前,我是真不急的,本来就已忘记,急又从何而来?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多少有点口是心非。
她对着远处,嘴角微微上翘,扬起一丝笑。
轻笑,略含讽刺。
她道:“是不是志在必得,所以不急?”
嘴角那丝轻笑,似乎不只略含讽刺,又平添了几分不太明显的挑衅。
“不,我是真的不急,我很喜欢这红酒的味道。”
我敏感的心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真诚,再次将酒杯举到嘴边,独自轻轻饮了一口。
“可是我急,并且,我要告诉你,玉佩,我今天不能给你。”
她的脸忽然转向我,嘴角的微笑没有了,讽刺没有了,挑衅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猜不透的表情。
但我比谁都清楚,她不是在开玩笑。
我的心刹时在被撕裂,我看到一件最美好的东西在破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独立三两枝竹外桃花旁,青春阳光的漂亮脸庞忽然变得忧伤,眼角有了被辜负的泪水……
是的,我辜负了她,纵使,那年她才情窦初开。
她的情是那样真,意是那样切。
而我,终于没有如她期望那样的一生佩戴她亲手挂在我脖间的玉佩,到最后,我竟然连护都未能护住它!
我对着粉红女郎,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把它弄碎了,或者说你本打算今晚给我带来的,结果你出发时却发现贝贝把它弄碎了?”
我明知故问,只因心里那么不甘,怀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她诧异的道:“你怎么会这样以为?”
“如果不是玉佩碎了,为何春光得意如你却心事重重借酒消愁,明明让我来是为玉佩的事,却迟迟不肯提及,现在终于面对了,却又说不能给我……”我忽然由她的诧异想到了什么,本来就不甘又侥幸的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心陡然惊喜,道:“你问我怎么会这样以为,莫非竟不是我以为的这样的么,莫非玉佩竟并没有碎么?”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更加诧异,反问道:“你真只是为玉佩?”
“是的,我只为玉佩。”我急切的道:“你告诉我,它到底有没有碎?”
“一个孩子的玉佩,别无什么特别,你犯得着这么紧张?”她的嘴角再次扬起一丝轻笑,别有含意。
我道:“对于你它很普通,你随便一件首饰都比它值钱,可对于我们这样生活在底层的人却不一样,更何况,没有一件像样的玩具的雪儿,玉佩是她唯一能在小朋友们面前感到自豪的东西。”
她道:“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只相信你只说了一半,是雪儿她妈让你来拿的吧?昨晚她的眼神告诉了我那玉佩对她的意义。如果不是那眼神,我不会心生嫉恨,我不会从贝贝手里夺过玉佩不还给雪儿,而是拉着贝贝一起上车,然后驾着车扬长而去,留下她们母女独自在街头悲伤无助……”
我不知表妹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她怎么就嫉恨了,就算表妹真无比在乎那玉佩,那也只是因为表妹知道那玉佩对我有多么重要,要说那玉佩多么有意义,应该是对我才是,不知道她从表妹的眼神里又看出了什么意义来。
她道:“玉佩之前是不是不在雪儿脖子上?”
我诧异的道:“你怎么知道?”
她道:“是你送给雪儿她妈的定情物?雪儿出生了,她才从自己脖子上取下,给你们的爱情结晶戴上的?”
她依然误会了我和表妹的关系,她竟以为玉佩是我送给表妹的定情物,表妹那么在乎玉佩也是因为那是我送给表妹的定情物。
我嘴角也扬起一丝轻笑,略显嘲讽的轻笑,就算我和表妹真是她以为那样的关系,就算那玉佩真是我送给表妹的定情物,她又真会因此而嫉恨吗,她昨天那些伤害表妹甚至伤害幼小的雪儿的无情举动真的是因为这嫉恨吗?
她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一定会以为我所说的嫉恨只是一个借口,掩饰我的富贵淫威欺凌一对弱女子的借口,我看上去这样高高在上穿金戴银衣着光鲜,怎么会在乎这么一块小小的玉佩,是啊,我随便一个首饰都远远比它值钱,我为什么会嫉恨这么一块玉佩,我真是在嫉恨玉佩么……”
她嘴角又浮起了几丝嘲讽,眼神再度寂寞而忧伤,到最后已不像是在说给我听,而是说给她自己。
我沉默。
那句我真是在嫉恨玉佩么,让我再一次回到原点,有了对她虽然身份富贵,却日日寂寞空帏的猜测。
庭院深深深几许?她盛开在更深处。
谁是那个绕墙而过,于回眸时,惊艳于那一枝怒放的男子?
她不是在嫉恨玉佩,她是在嫉恨爱情。
她以为,我和表妹是有爱情的,她以为雪儿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而玉佩是我们幸福的证物。
“玉佩没有碎。”
她轻轻的伤感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默。
“既然没有碎,那……”
我轻轻的道,只开了个头,就把话打住,这个时刻,我不要表现得惊喜得没主意对那玉佩太过紧张,我不要剌激她,让她借人思己,更受伤。
但她何其冰雪聪明,她已明白我的意思,她道:“只是那玉佩已被另一个人带走,我暂时无法物归原主。”
我的惊喜被失落取代,紧张便成了再度的担惊,我道:“另一个人?”
她凝眸远处,道:“是的,另一个人,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她为什么又凭什么要把玉佩带走?”
我的声音很急。
她道:“是啊,为什么又凭什么,我也好奇,我也这样问过她……”
“她怎么说?”
她道:“她说,不是带走,是拿回。”
“拿回?她怎么可以这样,她竟以为玉佩是她的么……”我很愤很怒,世上怎么可以有这样无理取闹巧取豪夺的女人,但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什么,道:“她,她长什么样子?”
我的声音更急,但无愤亦无怒,只有说不出的激动,因一个突然而起的渺茫的期望而惊喜得激动。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别过脸来,眼含笑意,竟有些神秘有些调皮的道:“你猜呢?”
“你猜呢”,十五岁那年,柔娜让我闭上眼,亲手把玉佩摘下又轻轻的挂在我脖间,我问她是什么时,她也是这样说的。神秘如斯,调皮如斯,我睁开眼时,看见她羞涩而幸福的笑眼亦如斯。只是,渐渐的,有了伤感的泪水。身后是无边的烟雨……
我没有猜,我等她说,一颗紧张的心就要如脱兔一般从嗓门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