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隔壁屋里住着李淑惠,是交通联络站的负责人。他们间其他没有什么,简直可以说是亲密得很,别扭就别扭在李淑惠是他的顶头上司。因为李淑惠不仅是个年轻女子,才19岁,比他小整整9岁,而且是他的外甥女。中国几千年都是娘亲舅大,可他这个当舅舅的,做事却要给“嫩得黄瓜儿还没有长蒂蒂”的外甥女请示、汇报。
“我老糊涂了倒也罢了,可是我并不老啊!”当初**三台县特委书记陈春潮宣布任职的时候,他就当面这样嘀咕过,并且李淑惠也甘愿受舅舅领导,张永秀也主张让沉稳的他来领头,可是听到了他的抱怨的陈春潮郑重地说:“淑惠同志虽然年轻,但是党龄最长,受革命锻炼考验最多,连永秀同志都是她介绍入党的,她的业务能力也非同一般。干革命不是争官当……”说得罗贤德脸红耳烧。
李淑惠公开的身份是城厢镇公所的职员。她是1939年8月大学刚毕业时到镇公所供职的,当的是办公室秘书。在那里,她除了年轻貌美以外,似乎没有其他特点,实际是她刻意自藏锋芒。她穿得陈旧而老气,像个小镇上的年轻母亲,她连话都经常告诫自己少说,有一次县政府来的一个官员,把她当成了乡公所里的一个勤杂工。一走出单位,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衣服鲜亮时尚,曾经引得一个服装店老板追着看了**米;性格也活泼开朗,在老朋友中,她是一个中心人物,星期天到哪里去玩,定好了的计划都常常因她的意见而改变。虽然她家贫无陪嫁,但追求她的人,仍然排成了队,单老同学中就有三个,还有两个街坊邻居。只是她要追求那种“触电的感觉”,什么是触电的感觉?她说“这个说不清道不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而她知音难觅,一个人独处时总是幻想,叹息,叹息,幻想。在单位上,她暗地里抄了许多政府文件出来,抄写风险太大的,她就硬背。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是她仍然能一目十行,1500字以内的几乎过目不忘。她还从那些小官吏小办事员的只言片语中,获取了很多在其他地方得不到的情报。陈春潮说她的功劳不亚于一个连,将她视如珍宝。
罗贤德刚刚轻敲中间那间的门,李淑惠就说话了。“外头是什么事啊,舅舅?”原来她也早把耳朵竖起来了,连衣服都穿好了。“好像是警察在追人,还开了几枪。”“我们可以去看看。”“我就是想去看看,害怕是我们的同志遭追捕。”“我去吧舅舅。”说话间,她开了门,进到了罗贤德屋里,她也是个见不得谁受难的人,上高中二年级那年,她在街上先后遇到3个乞丐,就施舍了三次,把午饭钱都给完了,连续4天时间没有吃午饭,饿得厉害了就喝白开水,外公知道后,骂了她一周多。罗贤德说他去,说着就扑到床边去穿衣服——他已经穿着内衣内裤冻了快两分钟了。待罗贤德穿好衣服,他们一前一后飘出了后门。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如同有人在跑,刮得小树左右摇摆,似有鬼影晃荡,刮得人直打冷颤,就像有大力士在恶作剧地摇你,尤其是那牙齿,碰得嘚嘚嘚地响过不停,像是要故意让他们暴露似的,越忍磕得越厉害。
被枪声惊醒的人,至少还有十几个,但是他们或者被吓得把被子捂得更紧,或者被吓得把门后再顶上一根杠,还有的因为怕冷而不想起来,因为事不关己而不去管它。前不久三台就发生过一起晚上听到响动就出去察看,结果挨了冤枉打还找不到人赔的事。
罗贤德他们顺着城墙根,低着头,缩着脖,猫着腰,蹑手蹑足地向呻吟声靠近,那几个打着电筒的人也朝这边搜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