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9)
作者:柱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90

辞别了亚森,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不觉就到了中午,当马儿喘着粗气爬上了大坂时,阿丽亚突然兴奋地跳下马背,惊呼起来:“快看哪,这就是有名的蘑菇滩,跟你们北京的**广场差不多吧?”

“嗬!”郭明达闻声望过去,眼前的景色果然如天堂一般壮美,只见一片绿草如毯的开阔地上,遍地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穿行其间。在开阔地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松林,一片苍茫之中,唯有一棵周身焦黑的枯树傲然挺立,仿佛在诉说一段悲凉的历史。路边几棵合抱不交的大树,枝杈长长地伸到地面,几只拖着大尾巴的松鼠,悠闲地在树枝上腾挪跳跃。

草地东面有一块突起的高地,高地中央矗立着一个圆头、圆脸、圆眼睛,狮鼻硕大而凸出,左手端一个酒杯,右手执一把长剑,神色庄重而威严的巨大石人。

郭明达不止一次听桑斯拜说起过,几百年前,在这块广袤的草原上,曾生活着乌孙、塞人、乃蛮等族群,他们在这里牧牛放马、抵御外侵、饮酒高歌、繁衍生息,过着并不富足,但却宁静的生活。为了感念上苍的厚爱,人们怀着一颗恭敬而虔诚的心,在这里树立起这个石人,作为庇佑草原子民的守护神。

凝视着巨大的石人,让人仿佛步入了令人荡气回肠的岁月长河,又好像在翻阅一部厚重的时代画卷。星移斗转,沧桑巨变,牧人们一代一代,在这里流徙融合,生生不息,成就了多少横刀立马的英雄伟业,叙写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呀。那个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抒写的“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的诗句,或许就是在这里琢磨出来的呢。

沿着山谷一路往北,临近黄昏时分,总算看到了几顶白色毡房。牧狗们听到马蹄声,大老远就汪汪地迎了上去。

阿斯哈尔从毡房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一手拽住马缰,一手把郭明达扶下马背,兴奋异常地说:“国民党,我的好兄弟,你总算来了。”

“黑哥哥,加克斯(哈萨克语:好)吗?”郭明达随口绉了一句刚学会的哈语。他渐渐发觉自个儿搞笑的本事也并不逊色。

“加克斯,加克斯。” 阿斯哈尔有点疑惑,这个过去连一口酒都不敢喝的傻小子,这才几天没见,怎么就一下如此老到了呢。

库尔逊塔贴从帐篷里出来,笑咪咪地冲着两位客人不住地招手。三只牧狗兴奋地摇起尾巴围拢上来,家里来了客人,不就有骨头啃了嘛。

郭明达按照哈萨克礼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塞进塔贴的围裙兜里,小不点儿们见状一拥而上,塔贴一只手捂住裙兜,另一只手摸出一粒糖,打发走一个,然后再掏出一粒,又打发一个,孩子们得了糖果,欢天喜地地散开了。塔贴这才腾出空来,拉着郭明达的手说:“我的孩子,是胡大让你来到草原的嘛,谢天谢地,要不是你呀,我老婆子恐怕活不到今天。”

阿丽亚抢先一步,说:“塔贴,郭大夫是汉族人,人家汉族信阿弥陀佛。”

“噢?那、那准是胡大和那个叫什么阿弥的商量好的呗。”老太太随机应变的一句话,把大家伙都逗乐了。她自己也甚为得意地捂住干瘪的双颊咝咝地笑。

阿斯哈尔的毡房,搭在山谷开阔的平地上,毡房的围毡是一水儿的白毡子,显得十分洁净,圆型的木栅栏上挂满了做工精巧的花毡,花花绿绿的被褥齐齐整整地码成一堵墙,挂在毡房中央的镜框里,**穿一身军装,站在**城楼上挥手致意,老人家面色红润,神态安详。毡房的右边摆着一张挂着粉红色围帐的木床,一看便知,那是小俩口的安乐窝了。毡房跟前有一眼清泉,泉水咕嘟咕嘟地往外涌,泉水形成一条小溪,弯弯曲曲流向开阔的草滩。

约莫一碗茶的功夫,小鬼头阿莱就驮一只白身子黄头的羊羔回来。羊羔四蹄乱蹬,大尾巴忽悠忽悠的。阿斯哈尔挽起袖口,像摆弄一只小鸡似的,把羊羔的四蹄捆在一起,羊头朝东,默默念叨几句,大意是感谢胡大赐于我们食物。哈萨克人信奉依斯兰教,他们从不吃没有放血的牲畜,认为不放血的畜肉不洁静。

消息如风。

不一会儿,临近的牧户就都知道阿斯哈尔家来了客人。眨眼之间,毡房外就栓了十几匹马。郭明达俨然成了主人,他忙不及跌地挨着个问好、握手。

一壶奶茶还没喝完,主妇就端着冒了尖的圆盘子上来了。郭明达耸耸鼻翼,不动声色地咽下几口口水。阿莱肩上搭条毛巾,一手端个盆子,一手提个水壶,依次让客人们洗了手。

饭前的祷告开始了。阿斯哈尔说声:“额明!”人们全都伸出双手,将手心向上,面色也随之庄重起来。接下来该是主客念祷文,郭明达一点也不含糊,他开口便说:“祝愿我们的牧场年年都有好收成,祝我们的生活年年幸福美满,祝塔贴健康长寿,祝我们的小巴特尔茁壮成长。”

众人同声附和:“阿拉哈克布尔!”并双手抚一下自己的脸。

庄重而简短的仪式结束后。阿斯哈尔簸笈般的大手抓过羊头,先把羊的右耳削下递给阿丽亚,又从羊脸颊上削下一片肉,双手递给郭明达。 羊耳朵要给年纪最小的客人吃,而羊脸颊上的那块肉,主人必须得敬献给最尊贵的客人。

哈萨克人吃肉有不少规矩,什么样的人来作客,上什么部位的肉,那都是有讲究的。如果不懂其中的礼数,一不留神,你把招待女婿的脊骨端上来,那客人一定会不高兴的,要是再遇上个气性大的,人家准保会拂手而去,给你一个难堪。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在烈酒的作用下,毡房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歌手依曼拜的冬布拉,宛如一股清泉流淌起来。

在“黑走马”(一种哈萨克民间舞蹈)悠扬的曲调中,男女老幼闻声而动,即便是盘腿坐着的,也自觉不自觉地抖动起肩膀。五大三粗的阿斯哈尔,跳起舞来却舒展而大方,扭到酣畅淋漓时,他竟双膝跪在地上,夸张地耸动着双肩,一会儿低低地伏下身体,脸几乎贴到了地面,一会儿又仰面朝天,后背都挨着了鞋底。人们的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更多的目光则集中在了阿丽亚身上,只见姑娘身轻如燕,舞姿里充满迷人的柔美,她不时地模仿着挤牛奶、擀毡子、骑马的各种动作,丰满的胸脯一颤一颤的,活像怀里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郭明达跟前,把手抚在前胸,郭明达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饶了我吧,我可来不了这个。”

“哎!大小伙子家,别扭扭捏捏的,人家阿丽亚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的。”阿斯哈尔嚷嚷着,一把将郭明达推进了人群。无奈之下,郭明达只好狗熊掰棒子似的扭起来。

夜深了,人们仍意犹未尽。而多喝了几杯的郭明达,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在嘈杂的歌舞声中,他倚在马鞍子上闭上了眼睛。他从心里羡慕这些草原人,他们虽不富足,却慷慨好客;他们从没有抱怨、也没有奢望,清纯的就像霍牧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