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心里发急,男人的臭毛病她比谁都清楚,再这么喝下去,好端端的一件事,非让他搅黄了不可,想到这里,她端起一杯酒说:“来,大兄弟,嫂子敬你一杯。”随即递个眼色给丈夫。
“哎哟,你们今天这是怎么了?还真把我当成客人了。嫂子,这可不成,要敬也得我敬您哪。”郭明达略感诧异,今天这一家人咋就这么殷勤了呢。
“不客气,难得你来一趟,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没事了你就常来,嫂子给你做拉条子吃。干杯。”
大快朵颐之际,猛然记起答应过敖登的事,郭明达收住筷箸,不待咽下嘴里的食物,就呜噜呜噜地说:“尕哥,您答应人家敖登的事,该不会忘了吧?”
“应承郭大夫的事,哪敢忘了呢,你来得正好,狗娃子刚断奶,回去的时候,你就抱走。”话说到这里,尕娃子神色诡谲地说:“名字都起好了。”
“叫个啥?”
“就叫个姑爷,这名字咋样?”
“嘁!亏你想得出来,姑爷不就是女婿嘛,狗咋就成个爷了呢?”
听丈夫这么一说,水莲先是一楞,随即便暗中击节叫好,没想到自己傻大憨粗的男人,居然想出如此绝妙的一个由头。
到底是一个铺盖里滚了多少年的夫妻,她立刻脱口而出:“这名字好呀,这名字多喜庆,你说是不是,大兄弟。”
“听上去怪别扭的。”
“不别扭,难道你以后就不当姑爷了?”尕娃子步步紧逼。
眼看揭锅的火候就要到了,水莲往二人碗里添点茶,推门走了出去,但她有意将门压开一条缝,以便随时探听里面的动静。
“还姑爷呢,我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
郭明达愈发觉得不对劲了,平时快人快语的两口子,今天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事。他把今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往一起一拢,立刻意识到了夫妇俩的良苦用心。
提亲说媒的事,要是搁在旁人身上,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这种好事要是轮到自己头上,那就另当别论了。血借着酒力一下子涌上了头,使他顿觉热血沸腾。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尕娃子他们不会不知道自己头上扣着个屎盆子?他们情愿让妹妹跟着自己往火坑里跳嘛?毫无疑问,水香是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姑娘,若不是身不由己,郭明达巴不得立刻张灯结彩把水香迎进门,过上那种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再着说了,自己和莉莉娅是有过誓约的,眼下虽音讯全无,可自己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他敬重这些和土坷拉打交道的农民,这些人惜言如金,一旦把你当成朋友,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你。事不宜迟,既然他们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自己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一旦等他们把话挑明了,你再推三阻四的,势必会伤害彼此之间的情感。郭明达没有再犹豫,他咕咚咕咚斟满两碗酒,自个儿先端起一碗,说:“尕哥,我敬你一个。”
尕娃子端起了酒碗却犯起了愁,客人敬你酒你若是不喝,情理上说不过去,可这满满一碗酒下去,就郭明达那点酒量,还不醉成一滩烂泥了。假如搁在别的时候,你喝多少尕哥奉陪多少,单单今天无论如何你不能喝多了,我这里还有大事没办完呢。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就见郭明达一抹嘴唇,亮出了碗底:“痛快,今天这酒喝得痛快。”
“你、你还真有点量,赶紧夹口菜。”见为时已晚,尕娃子只得随声应付。
没想到郭明达摆摆手说:“这算不了什么,留学那阵子,一到礼拜天,我就和莉莉娅的爹,噢!就是我未来的老丈人,一喝就是一晚上,俄德克你知道嘛,那可是烈性酒呀,一口喝下去,就跟喝辣椒水一样……”
“啥?闹了半天,原来你是老毛子的姑爷呀?”尕娃子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事先该想到的他是全都想到了,惟独没有想到的是,郭明达心里早有了意中人。
“对呀!等过两年形势好了,我就把莉莉娅接过来。哎!尕哥,你可不够意思,喝了,喝了呀。”郭明达装出一副醉态,可心里却在流血。
水莲平时是个竹桶倒豆子的爽快人,听了郭明达的一席话,却也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外。她从门缝里瞅一眼男人,男人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埋在一片烟雾中。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窄小的窗户上一滑而过。油灯兴许是没油了,扑扑地跳跃几下,忽然没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