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腾别克不动声色,他拉过牛来套上旱爬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肥胖的何虎成推搡到爬犁上,又用绳子捆绑结实,然后牵着牛就走。
“你这是干什么?”阿依努尔疑惑不解地问。
“把何书记送回去呀。” 阿勒腾别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所图,上一回你不是戏耍了我嘛,今天我也叫你尝尝游街的滋味,让你也风光风光。
刚爬过山包,一群下学的孩子就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地跟着起哄。
仰面躺在爬犁上的何虎成,上下一颠簸,再叫凉风那么一吹,突然把脑袋一歪,一肚子污秽就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啧啧啧……多好的东西,你喝进去了,怎么就又吐出来了呢,你说这有多可惜呀。”阿勒腾别克捂住口鼻戏弄一番。
酒精的威力逐渐减弱,何虎成慢慢恢复了神志,他试图坐起来但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捆绑起来,又见一群孩子看耍猴似的围在自己的周围,他一下明白了自己正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他拼命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低声呵斥: “阿勒腾别克,你他妈放开我,你这是要干什么?”
阿勒腾别克充耳不闻,他嘘嘘地吹着口哨,倒背起双手拉着缰绳,一步三晃地往前走。
何虎成又气又恼:“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酒鬼,咳咳咳……”
“尊贵的何书记,您不要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是在送你回家哟。”
“送我回家,那你捆我干什么?”
“我怕您摔下来。万一您有个什么闪失,我一个酒鬼可担待不起哟。”
见阿勒腾别克面无惧色,何虎成赶紧改口说起了软话:“阿勒腾,阿勒腾兄弟,你就放了我吧,改天我请你喝古城子。”
“别来这一套,今天你就是叫我大爷也没用,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干什么?”
“咔嚓一下,把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哈哈哈……” 阿勒腾别克做个用刀削肉的动作,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
今天是个大礼拜,难得有一天闲暇,阿斯哈尔正忙帮古努尔往羊肚子里灌酥油。酥油灌到羊肚子里,既便于携带,又便于长期保存。牧民家家户户每年都要灌几肚子,以备冬季食用。
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阿斯哈尔舔掉指头上的酥油,赶忙走出家门。看见眼前这一幕,他很有些幸灾乐祸的*。这个何虎成,官不大僚可不小,成天端个架子,训起人来就跟骂孙子似的,还时不常地撒撒酒疯,要不是老场长在那里护着,他怕是在牧场一天也呆不下去。
去年夏天,估摸也是这个时候,何虎成楞是要挑一匹即将去服役的军马骑,说是自己的坐骑老得都快没牙了。军马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要去部队担当保家卫国重任的,不是谁想骑就可以骑的。
阿斯哈尔好话说了一箩筐,何虎成死活就是不依,还蛮横无理地说:“我是牧场领导,别说是骑你一匹马了,就是把这畜生杀了吃肉,你又能把我怎样。队长这个职务我可以给你,也同样可以不给你,你信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了。何书记,大权在握,想收拾我们,那还不跟擤鼻涕一样容易嘛。我不是不给你换马,队里的几群马里,你随便挑,挑上哪匹是哪匹,我阿斯哈尔要是说个不字,就是*下的。可这匹军马不能给你,别说是撤了我,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答应。”阿斯哈尔是寸步不让。
“要是我今天非要骑呢?”
“那你就试试!” 阿斯哈尔的火气,噌地一下就被拱起来了,他向前几步,双手往胸前一抱,像一座山似的横亘在何虎成和军马之间。
在一阵虎视眈眈的对峙中,何虎成先是胆怯了几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时老实憨厚的汉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竟不给自己留一点颜面。
幸亏来牧场挑选军马的陈连长及时赶到,才平息了事态的恶化。
阿勒腾别克拉着牛爬犁,转眼就到了跟前。阿斯哈尔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询问:“你这是干什么了?”
阿勒腾别克眉飞色舞地正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呢,就听爬犁上的何虎成有气无力地喊:“阿队长,是我呀,我是何虎成,你快让阿勒腾放开我呀。”
“哎哟,怎么是何书记呀。”阿斯哈尔上去帮何虎成解开绳子,并故作惊讶地连赔不是:“你看你看,何书记,都怪我管教不严,让你受这么大委屈。”他转过脸来,指着阿勒腾别克的鼻子,又高声叫骂起来:“看你平时人模狗样的,喝一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把何书记扶起来。”
精明过人的何虎成,岂能听不出阿斯哈尔指桑骂槐的用意。人要是走了背字,放个屁都能砸着脚后跟,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恬着脸,由他们奚落了。他不为别的,只求速速摆脱眼前的窘境。
塔贴不知何时颤抖抖地挪了过来,她用拐棍指着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混帐东西,你你你……你给我滚回去。”
“我……”阿斯哈尔还想辩解什么。
“滚!”老太太用尽浑身气力大吼一声。阿勒腾别克瞎胡闹,闹了也就闹了,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干部,跟着他瞎掺合什么,没脑子的东西一个。
没想到一向和蔼可亲的塔贴,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所有在场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全溜走了。
有人出来救场,何虎成竟孩子一样哭出了声,他似乎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今天多亏了您哪,塔贴,要不然,我今天可……”
塔贴紧喘几口气,坐在了爬犁上: “要不然什么?还委屈你了,瞧瞧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哎!说出来叫我老婆子都脸红呀。他们做得是不对,可你呢,你一个领导做得就光彩了吗?你也不想想,牧场上下几千号人全都盯着你们呢。你是领导,是我们的主心骨。这几年,你扔下老婆孩子,一个人在牧场工作,风里来雨里去的,多不容易呀。其实你为大家伙办得那些好事,大家伙心里都记着呢,我们念你的好。可你年纪轻轻的,不能就这么自己作践自己呀……”
“塔贴呀,您快别说了,我现在就是跳进霍牧湖也洗不清了。我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摸到阿依努尔家去了。不过天地良心,我可什么也没干哪。您老人家帮人帮到底,在叶场长那里替我多美言几句,要不我可全完了。”何虎成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怎么?知道害怕了?话我可以给你说,不过你得先去给阿依努尔赔个礼。”
“这?”
“怎么?不敢去呀?”
“好好好,我听塔贴的。”何虎成抹下脸来说。
“去把你的马牵来。”塔贴命令儿子。
阿斯哈尔麻利利地跑去拉来了自己的坐骑。
“好了,去吧,孩子,路上要当心。”塔贴把缰绳交给何虎成,伸出枯如干柴的手臂,指一指浓雾迷漫的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