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今天是格外热闹,这前脚刚把铁蛋放走,几个战士押着阿勒腾别克又进来了。
叶森别克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是一阵痉挛。这一回,恐怕真钓到大鱼了,他这么想着,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有了应对之策。他把何虎成叫到跟前说:“你辛苦一趟,何书记,战士们都累了,你去杀几只羊,犒劳犒劳他们,账记在我头上。”
“叶主任想得可真周到。我这就去安排。”何虎成带着战士们鱼贯而出。临出门时他还不忘回过头来,冲阿勒腾别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
叶森别克背对着阿勒腾别克,两眼怅然地望着窗外,半晌没有言语。他们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谁也不曾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当他们再次相遇时,却已是形同陌路,无话可说了。
阿勒腾别克站在那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说还是不说,让他一时难以抉择,你要是说出实情,万一叶森别克六亲不认,那不就等于把刚刚脱离虎口的阿斯哈尔,又推进了狼窝,而自己不也就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嘛。要是不说呢,这个人毕竟是阿斯哈尔的哥哥,他能看着水深火热之中的弟弟而无动于衷吗?再着说了,此刻恐怕也只有大权在握的叶森别克,能够救阿斯哈尔于危难之中了。
正待他举棋不定之时,叶森别克却突然转过身,以极快的语速问:“告诉我,你是不是去见阿斯哈尔了?”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阿勒腾别克不知其中有诈,不觉脱口而出。他怎么也没料到,叶森别克不但知道弟弟就是那个逃犯,而且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此一来,阿勒腾别克不得不重新考虑应对之策了,叶森别克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么对于他来说,抓阿斯哈尔就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可他为何不直接去抓?反而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演戏呢?他在演给谁看?他这么做得目的何在?思前想后,阿勒腾别克只得把所有疑问都归结到了一点上:让叶森别克左右为难的,恐怕正是血缘亲情,也就是说,他想救阿斯哈尔,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说:“对,我是去见他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叶森别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足底窜到了头顶,他的惊讶程度,决不亚于阿勒腾别克。没想到自己略施小计,便让阿勒腾别克说出了实情,进而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要怎么样?不要忘了,那可是你的亲弟弟。”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该怎么办我心里比你清楚。还有谁知道这事?” 叶森别克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就我自己知道。”
“他现在躲在哪里?”
“天眼洞。”
“怪不得呢。”叶森别克嘟囔一句,情况似乎比预想的要好些,他运几口气说:“有一点你记住了,就是到了天王老子那里,你只要一口咬定是去打猎的就行了,其他的事由我来处理。”
跟老谋深算的叶森别克比较起来,阿勒腾别克到底还是显得嫩了点,他并没有从叶森别克藏头露尾的话中,听出什么弦外之音。他吧嗒吧嗒眼睛,急迫地说: “那你可得快一点。你要是不方便,今天晚上我再去一趟。”
“不用,不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俩得把这场戏演好了。” 叶森别克诡谲地一笑。
“我明白,我明白。”阿勒腾别克心领神会。
闻听又抓来一个疑犯,几近绝望的韩家仓,便掉转马头急匆匆赶回指挥部。当看到抓来的疑犯居然是阿勒腾别克时,他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阿勒腾别克早有准备,不等韩家仓开口审问,他便一肚子冤屈地说:“韩队长,你可要给我做主呀,我上山打猎的事,你可是知道的呀。”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你上山打猎呢?”
“你怎么忘了?那天我说旱獭肉好吃,你不是说,那你抓一只来,让我也尝尝鲜,你记起来了吗?”
经阿勒腾别克一提醒,韩家仓觉得好像有过那么一回事。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垂头丧气地例行完公事,在审讯笔录上签上大名,便懒得再多说一句话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杨司令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给韩家仓这次机会,就是想让他戴罪立功,不然的话,脱军装走人那还都是轻的。肉头深知其中奥妙,因此,在这次抓捕行动中他是格外地卖力气。
审讯刚一结束,松了一口气的叶森别克,便从幕后走到了前台,他拍拍韩家仓的肩膀,和颜悦色地说:“没有关系的,小韩。李玉和不是说了嘛,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打起精神来,你赶紧把审讯经过,电告杨司令。”
“是!首长。”肉头直挺挺地打个立正,心里热乎乎的,他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位通情达理的领导。殊不知,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
…………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水莲没再像以往那样喋喋不休。这一回,她真是心服口服了,别看自己的男人三脚踢不出个屁来,可到了要命的裉节上,还真是有胆有识,比能掐会算的诸葛亮也差不到那里去。自打十八岁嫁给这个放牛娃,在二十几年的光景里,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细细品味过自己的男人。当然,她更觉得自己功不可没的,这一男一女搭帮过日子,就跟卤肉一个道理,卤汤越老,卤出的肉才越有味道。男人如果是肉,女人就是那卤汤,肉只有放在汤里卤,才能去掉腥膻,才能回味无穷。如此看来,经过自己的精心卤制,自己的男人是越来越有嚼头了。
一种满足感从这个农家妇女的心底泛上来,脸上也就红扑扑的了。随同前来的赵家二婶见状,捅捅水莲的腰眼,大惊小怪地说:“妈呀! 这个骚婆姨,今天这是猫儿叫春呢。”
谁曾想,铁蛋却紧跟着就来了一句:“我们家的大花猫,叫起来那才欢实呢。”
“那你妈叫得欢实不欢实?”几个娘们笑翻了天。
“看我不撕烂你那张臭嘴。”水莲扑上去与赵家二婶厮打起来。车上顿时乱作了一团。
按照丈夫的吩咐,水莲来到郭明达家。黑虎真是好记性,看见老主人进来,呜呜地叫着用嘴顶开了房门。乍一见郭明达,水莲吓了一大跳,这才几天没见呀,这人躺在床上,怎么跟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样,你看他两眼深陷,面色黯淡,花白的头发都掩住了双耳。
刚才的愉悦一扫而光,水莲觉得喉咙里塞了一团茅草似的,她哽咽着轻轻叫一声:“大兄弟,大兄弟。”
“噢?”郭明达恍恍惚惚坐起来,觉得好像有人在对他说着什么,可他又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
“大兄弟,你醒醒呀,娃娃找着了。”水莲放大嗓门说。
郭明达猛地睁开眼,神神叨叨地说:“敖登,敖登在哪儿呢?”
“看把你急的,我先来给你报个信儿,娃娃还在我家呢。走吧,车在外头等着呢。”
“噢!那我这就去接他。”郭明达这才醒过盹来,他背上那个早已破旧不堪的药箱,昏昏沉沉地跟着水莲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