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1)
作者:柱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24

正在这个时候,随着一声尖厉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吉普车在喜娃子面前嘎然而止,喜娃子躲闪不及,一下扑到了小车的引擎盖上。

“***,我看你往哪里跑。”一位身手敏捷的警察,一个箭步上去把喜娃子死死摁住。

喜娃子挣扎着往车里一瞧,立刻发了疯似的挣脱警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要人的命了,关团长,关团长呀,你救救乡亲们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穿一身病号服的关东,推开车门缓缓来到喜娃子跟前,躬身将他扶起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看见了喜娃子腕上的手铐,他浑身哆嗦一下,眉毛立时拧成一个疙瘩。

孙亮见状赶紧掏出钥匙,不料喜娃子却将身子扭到一旁,说:“别,别,别,一对金镯子,这戴上多风光呀。”

叶森别克走到关东跟前,轻声细语的说:“您怎么回来了?关书记。”见关东没有言语,他随即补充一句:“我也是刚下乡回来。”

关东依旧没有开腔,他从孙处长手里取过钥匙,给喜娃子打开手铐,拉着他的手,走到人群中间,语调沉重地说:“我是地委书记关东,我在这里先给乡亲们赔个罪。”关东颤巍巍地连鞠三个躬。

“关书记,您……”叶森别克心里发起慌来。

“你们谁都不要骂,要骂就骂我这个老家伙好了,都怪我一时疏忽,没把你们的事办好,还让你们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

“关团长,我就是想来问问,眼瞅着天就凉了,乡亲们心里急哇哇的,我们总不能在窝棚里过冬吧?可没想到,话还没说两句,专员就把我们专政上了。”喜娃子委屈地说。

叶森别克脸上挂不住了,引水工程一直是他主抓的,按照勘测线路,沙尔哈木斯村正好处在河道中间,因此需要全村搬迁,由于工期紧迫,加之囊中羞涩,预算资金迟迟到不了位,忙乱之中,他只好当场拍板决定,一切工作为工程让路,先让村民们搬进临时搭建的窝棚,待后续资金到位后,回过头来再给他们盖房子。没想到,等不到回迁消息的农民们,在工程最要命的时候,成群结伙地闹到了地委。

叶森别克走上前去说:“我是6460工程的总指挥,一切责任由我来负,你们今天先回去,我明天一早就去给你们盖房子。”

“嘿嘿!对不住了,总指挥大人,这一回,我们说啥也不信你的了,你诓我们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怎么……”叶森别克面红耳赤。

“当着关团长的面,今天你把话给我们说清楚,不然的话,今天我们跟你没完。”喜娃子怒目而视。

喜娃子此时的处境也是相当尴尬,作为一村之长,当初在动员搬迁的时候,他走家串户,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没有因为搬迁而耽误工期。可事到如今,当时信誓旦旦的叶总指挥,似乎早把承诺忘在了九霄云外,最初还能见着他的人,后来干脆连个影子也看不到了。天气一天天转凉,乡亲们沉不住气了,天天来找队长要房子,喜娃子更是急得跟热锅里的蚂蚁一样。实在没招可想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领着村民们进城来讨说法。

“这个干啥?我们阶级敌人嘛?”一位哈族老汉,用拐棍指点着站成一排的警察。

平静下来的人群又骚动起来。

看见这乱哄哄的阵势,关东低声交代:“小于,你去食堂安排一下,我要请老乡们吃饭。”

“好的。”于秘书飞快地跑去。

关东掏出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说:“正好大家伙都在,我就多?嗦几句……”他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的部属们说:“你们说说,咱们抛家舍命打下这江山为的是啥?不就是为了让父老乡亲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嘛,我们修渠开荒为的又是啥?不就是想多打些粮食,造福于民嘛,你们自己想想看,我们不能为了修渠,反而去祸害老百姓呀。道理很简单,可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有些同志为啥一到了具体问题上,就把我们的衣食父母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是的,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无论多大的事,就是天塌下来,我们也应该首先把群众利益放在前头,谁叫我们是**人呢……”

“说得好!说得好!”喜娃子带头鼓起掌来。

关东咳嗽两声,呼啦呼啦坚硬的寸头,缓步登上台阶,说:“话说回来,如果因为修这条渠,搞得怨声载道,我看呐,这条渠不修也罢,修它何用?给自己脸蛋上涂脂抹粉吗?咳咳……”剧烈的咳嗽中断了关东的讲话,由于情绪激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在轻微的战栗起来,一簇茅草似的浓眉也急促地抖动起来。

“你坐下,歇上一会儿再说,团长。”喜娃子脱下外衣铺在台阶上。眼下这个病病歪歪的老头儿,可是全村老小心目中救苦救难的菩萨。

关东摆摆手,倔强地挺直腰杆,说:“不碍事,不碍事的,还没那么金贵呢。我关东军人出身,没啥文化,也讲不出啥道理,可陈老总有句话,多少年来,我一直牢记在心里,陈老总说,中国革命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这真是感天地泣鬼神哪!就说这回挖渠吧,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群众参与,光靠我们自己,要想完成这么浩大的一个工程,可能嘛?想都别想。去年冬天,我去了工地,那个场面催人泪下呀,同志们,为了赶工期,几百号人就住在地窝子里,冰天雪地呀,他们戴着皮帽子躺在被窝里,眉毛胡子上全都是霜,人心都是肉长的,摸摸自己的胸口,我们不觉得愧得慌嘛?就是这个当过土匪的喜娃子,抡镐挖土把虎口都震裂了,血结了痂,手套都摘不下来,可他吭都不吭一声。在战场上,看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我没有流过泪,可那天我流眼泪了,我没有当好这个家呀。让我说什么好呢?这就是我们的老百姓,此时此刻,我只想告诉大家,咱不能怠慢他们哪!万万不能……”

“关书记,您快别说了,如果入冬前,不让乡亲们在住上新房,我就辞职回家。”关东发自肺腑的一席话,令叶森别克无地自容。

…………

想到这里,叶森别克嘿嘿一笑,说:“走,上喜娃子家,这个土匪不是说我们祸害他嘛,我们今天就祸害祸害他。”

“您是不是也该回趟家了,身上都长虱子了吧?”

“不忙,最后一户明天搬家,等他搬完了,我这心里才能彻底踏实,我可是立过军令状的,要不然老头子又该说,我们万万不敢怠慢老百姓呀,哈哈哈……” 叶森别克如释重负地开怀大笑起来。

安泰也随着笑起来,他的笑声里却另有一层意思,他发现这个过去动辄吹胡子瞪眼睛的专员,近来好像人情味浓了许多。

神出鬼没的戈壁劲风又闹将起来,荒芜的戈壁更显出一片萧杀凄凉之气,严冬迫在眉睫了。

叶森别克打个寒噤,这会儿他还真有些后怕了,当初多亏喜娃子演了一场大闹天宫的戏,要不然的话,他怕真是要修出一条伤心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