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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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一个大杂院,院子中间的空场上,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在跳皮筋,看见他们走进来,其中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孩,从抡起的皮筋下灵巧地跳过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便飞奔过来扑进小根的怀里。
“啧啧啧,你看这一头的汗哟。”小根用衣襟给女孩擦着汗说。
“我要吃冰棍。”女孩说着就把小手伸进了爸爸背着的木箱里。
“吃吃吃,就知道吃,见了郭伯伯也不知道叫是吧?”
“这就是小梅吧?”郭明达问。
“没错,这就是我们家的小梅格格。”小根的眼里满是怜爱。
“过来,小梅,让伯伯看看。”
“伯伯,我怎么没见过你呢?”小姑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跟水香的眼睛一模一样。
“伯伯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你就没见过呀。”郭明达抱起小梅,心里不禁一热。这孩子并不是水香和小根所生的,而如今孩子的亲娘又身陷囹圄,好在作为继父的小根,似乎并没有嫌弃这个小可怜的意思。
土坯屋面积不大,约摸也就十几平米,坑坑洼洼的地面没有一处是平整的,几样陈旧的、落满尘土的家具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一只杂毛狗卧在桌子底下,见有生人进来,它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打一个哈欠,很不情愿地又合上了眼。墙壁的显眼处挂着一张照片,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水香和女儿小梅的合影照,也许从挂在墙上的那天起,就不曾有人擦拭过,因此上面满是斑斑点点的苍蝇屎。
郭明达是经历过苦难的人,但看到眼前这一切,他不免还是心寒齿冷,小根似乎觉出了什么,他不无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老哥,比狗窝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好歹也是个家,你就将就着坐吧。”
“我说小根,你过得这叫什么日子哟。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你也……”郭明达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你快别提了,我这是自作自受。老哥说得没错,要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早***找根绳绳把自己结果了,我这么活着还不如这条老狗。”
“哼!瞧你那点出息,想死还不容易。快弄点啥吃的,我们可是前心贴后心了。”
“你看你看,光顾着说话了,你先坐着,老哥,我给你们弄饭去,咱哥儿俩几年没见了,怎么说也得喝上两口吧。”小根咧嘴一笑,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一缕阳光。
在屋外简陋的凉棚下,几个人吃罢疙瘩汤,小梅闹着要去卖冰棍,懂事的敖登站起来说:“走,哥哥跟你一起去。”说着背起那个箱子,随着小梅出去了。
小根收拾了碗筷,双手捧过一只盛满白酒的粗瓷碗,说:“老哥,啥也不说了,就冲你看得起我小根,今天我也得先敬你一杯。”
郭明达接过大碗,瞥一眼小根说:“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咱是不是朋友?”
“没错,是朋友呀。”小根底气不足地说。
“那不得了,是朋友还分个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呀,你还以为我是啥皇亲国戚呢,可真有你的。嗳!你和水香的事,我全都听说了,你也别太难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年轻轻的,光靠卖冰棍过日子,可不是长久之计呀。”
舌如巧簧的小根,此时却默默不语。
“不管咋说,有一条你必须记住,烟是绝对不敢再沾了,再抽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
“不会了,绝对不会了。为了戒掉这个烟,我不知发过多少回誓,不瞒你说,老哥,你是不知道烟瘾上来那个滋味,简直比抽筋扒皮还难受。”小根痛苦不堪地摇几下头:“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对不起水香一家了,再不能对不起这个孩子,往后就是要饭吃,我也一定要把她拉扯大,将来也好囫囫囵囵地交给水香。”
“要有啥难处,在我跟前你可别客气。”
“没啥事,不会总这样的。”
就在这个这时候,一个叼着铜嘴烟袋的老太太,从墙头上伸过头来,粗门大嗓地喊:“我说大个子,房费啥时候交呀?都欠了四个月了,我们一大家子人也得活人哪。”
“我说五奶奶,你老人家就高抬贵手,再宽限我几天吧,这两天实在是周转不开。”
“哼!没钱交房租,倒有钱喝酒了,你哄鬼去吧,别以为我老婆子好欺负,告诉你,今天拿不来钱,你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郭明达坐不住了,他低声问:“你欠人家多少钱?”
“这母夜叉天天就跟催命一样。”
“叫人家堵住门要债,你一个大老爷们就不嫌寒碜,到底欠人家多少?”郭明达急眼了。
小根的头一埋,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郭明达索性站起来走到矮墙边,说:“对不起,老人家,我兄弟欠您多少钱?”
“一个月五十,四个月是多少,你该不会不识数吧。”老太太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一个月五十,四五就是二百,总共二百块钱,我这就拿给您。”郭明达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二百元钱,踮着脚尖递过墙头:“您看够不够数?”老太太清点一遍,抽出其中的一张扔过墙头:“这一张给换一下。”
“怎么了?”郭明达弯腰捡起纸币。
“豁豁牙牙地我没处花去。”
“登鼻子你还上脸了,房子都快要塌了,给你说过多少回,你推三阻四就是不给修,要钱的时候你倒是麻利的很。”小根吼叫起来。
“你就少说两句吧。老人家,我兄弟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再看看这一张?”
老太太再没有为难郭明达,她把钱往口袋里一揣,用铜烟锅敲打着马架子,说:“你这个朋友倒还通情达理,比你可强多了。大个子,不是我老婆子嘴碎,有本事你就往对面的高楼洋房里搬,拉屎撒尿都不用出房子,那住着有多舒坦,也省得一天到晚跟我生闷气。哼哼!不是说你,少抽几口烟,你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小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郭明达摁住小根的肩膀:“你也真是的,跟一个老太太窒什么气嘛。”
小根坐下喝一口闷酒,说:“让你见笑了,老哥。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连一个棺材瓤子都不把我往眼里放。”
郭明达用手轰赶着苍蝇,说:“你就少说两句吧。人这一辈子,谁也保不齐有个三灾六难。唉!要不这样,小根,你跟我回去算了,干个啥不比卖冰棍强。”
“回,我肯定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等混出个人模狗样了,我再回也不迟。我就不信了,天底下就没有我杨小根的一条活路。”小根恶狠狠地说。
“就靠卖冰棍挣得这仨瓜两枣?”
“不瞒老哥你说,钱我倒是攒下了几个,这不前几天刚盘下一个修车铺嘛,对了,就在汽车站跟前,过几天我就准备开张。话说隔行如隔山,我想还是干老本行牢靠些,不是跟你吹,论修车可没几个比我强的。”小根的一对斗鸡眼突然变得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