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拔了吊瓶，马如民带着转帐支票来良种场。除了送钱，他还想逼小齐让步。病床上躺了几天，他又有新思路。

小齐前脚送走信用社主任，马如民后脚进了屋。小齐晃晃贷款合同：“九十万。半年期的，秋后要还我。”马如民没含糊，掏出转账支票给小齐。因为势均力敌，两人相视而笑。小齐要去县法院，案子上午开庭判决。马如民说不忙，还来得及，再聊会儿。小齐警觉起来，说：“又想耍鬼花活算计我？”

“嗨，想哪儿去了，”马如民讪笑，“无非再签个土地承包协议。”

小齐提醒，喝酒那天写了呀。马如民摆手，醉成了酒鬼，乱七八糟写得既不像中文，又不像英语，重新写。他来的路上就设计好了，提新思路之前先给小齐一点甜头。他说：“明年承包费上打租，我负责收缴――”小齐拦下他，今年还没弄利索，提明年干什么。他露出狐狸尾巴，“土地承包最好一定五年，承包费逐年递减――”

“不行！”

“一切皆有可能。”

“做人要厚道哇！”

“彼此厚道才对嘛。承包费一亩三百，像不像高利贷？所以要找新思路，今年三百不变。明年二百，后年一百。”

“赶尽杀绝呀？干脆你当场长得了，两头都说了算。”

“实话告诉你，放弃良种试验，发包挣黑钱，告你们违法改变土地性质，吃不了兜着走！如果大梁村包地，肯定不告你们。不劳而获收取承包费，知足吧。”

“惹不起你这张嘴。这事秋后商量行吗？”

意想不到的顺利。马如民给小齐一个热烈拥抱，说：“行！行！”新思路还没跟大梁村沟通，无非给小齐下点毛毛雨，为秋后谈判奠定基础。小齐此刻就松口，马如民自然大喜过望。他脑袋在小齐肩膀来回蹭，无意中发现小齐脖子上的挠伤，想起喝酒那天出手可能重了，歉疚地问：“还疼吗？”

“你他妈差点掐死我！”小齐又看马如民脖子，“你呢？”

“你小子手也黑。秋后咱俩别掐了，弄不好要出人命。”

“那就比喝酒。灌死你！”

马如民猛醒。掏出账单拍给小齐：“还我饭钱。”

“堂堂副县长啊，”小齐刮完脸皮掏出钱，“小家子气！”.

马如民理直气壮：“说好你请我的？没让你付医疗费，便宜你小子了。”

两人皆大欢喜下楼。小齐进城听候法庭判决。马如民揣上饭钱赶往大梁村。

桑塔纳颠簸前行，颠得马如民嗓子痒痒，没腔没调唱起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艰难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眼前一片乌云散了，心里从未有过的敞亮。唱到半截，唐文来电话，乡亲们组织好了，就等马副县长来签订还款协议。

司机把油门踩到最大。到了村口隐约听到热络的声响。马如民摇下玻璃，先是一阵锣鼓点：

咚卟隆冬呛……

接着有人吹唢呐：

哒嘀啦哒嘀哒哒……

谁能敲出这撩人心魄的锣鼓点，五叔哇；谁能吹出这高亢铿锵的旋律，三爷呗！甭问，乡亲们一准高兴坏了。

赶到村委会那片空场，马如民看到了欢声笑语的老少爷们。愣头青甲颠颠跑上来拉车门，惭愧地说：“六叔来了，五爷等您呢。”乙丙丁跟着簇拥过来，六叔长六叔短地叫。马如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敢情这几个愣头青是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