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作者:韩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47

一、

晨钟响了,我该起床了;也谈不上起床,因为根本没睡;坐了一夜。

没有灯,也没有月光;可我能看到自己的心,看到心上的各种痕迹。

我说不上什么感觉,如同看另外一个人,完全没有关系的一个人。

大悲、悲,到一种程度已没有感知。

我该离开床榻一会,只是为了肢体的需用。

门外、寺内的阳光妖娆、顽皮、明艳;呼吸之间便有各种诱惑。

院内、树下,我沉心、提气、挥掌在空中划,划一个佛字。

划,静划;划到一种空明。

四周静寂,我能看到自己心壁上映着的种种痕迹;

力在静寂之中涨逸,掌风鼓的树叶在飞。

小沙弥叫我师父,有的叫我大师,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有听着。

招式已刻心里,招式对我来说已无所谓;招式,形式而已。

我能看到每一个人,每一招的来胧去脉,隙处的命点;没有什么能躲过清寂中的冰剑之心。

最高境界有些人永远也达不到,我也说不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到达;这一切对我并不重要。

自从遁入空门,我已不知什么再重要。

一切都是相同的,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谁会告诉我,我也不需要答案。

收功之后,我习惯到山后随便走走。

那里有一大片菜地,好像有一个久熟的人在那里;忘了吗!好像忘了;太久了?好像没有多久。

她,是她?或许是她;那时她像彩蝶飘来飘去。飘走了,只剩下菜地,菜也被沙弥领养了。

我残存的记忆里,以前菜是甜的,现在的菜没有任何味道。

我喜欢在菜地的空旷处练功,练师父密传的武功。

我知道有人偷窥,因为我也是从偷窥开始学起的。

只是我今天一点也不想动,只是静静站着。

偷窥的小沙弥――多似那个以前的我。小沙弥不耐烦了,出了声音。

我长嘘一声说:师父我只是想出来便溺,你跟着干什么!只是想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随土化了。

小沙弥摸不着头脑的走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潜意识里想说什么。

难道正如主持所说,我尘缘未了?

二、

心静,身静;所以不需要洗漱,可我还是喜欢看水,喜欢水的味道。看水,目送水流远;就如同送熟悉的东西,人、物、事,或是记忆;只是水、记忆,不断的去、来,旧的走了,新的来了。水是无心的,记忆也是无意的。

二师哥在我背后,直到他说:你怎么突然的失常。我一顿,回首说:二师哥,你的功力又长了;行而无声。

二师哥笑道:答非所问。然后转身走了,抛回一句:该吃饭了。

我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想什么,在哪一瞬间突然就失了常;正如一切无法预料、无法安排,正如主持说的:心障。

三、

饿,当饿的感觉出现时便会想起酒。虽然李世民说酒肉不上少林、虽然是金口玉言;可是在嬉皮笑脸时说的。在寺内吃喝酒--别扭;怎么可能!戏言而已!

佛有戏言吗?我不知。

开口,罪便未止;吃肉喝酒--要用怎样的浮屠来抵罪过。主持告戒我,要在心里念经。有些事要化在心里,永远也不要说出来!

我害怕碰到酒。

酒――火、刀,会点燃、割开封闭的一切;籍此一点,一切便会炸开;一发不可收拾,分不清哪里才是自己。

我静静的嚼、咽,我看同门们的表情;我不知道主持吃饭的表情,主持和我们是有区别的。

祸从口入,不吃、不说就没有罪过吗?难道就不需要念经了?难道念经就是为了赎罪吗?

我普度世人,谁来普度我。佛吗?佛在心中,可我心中的佛呢?

四、

念经,必修课。

武出禅,禅出经,经出佛,佛出心。

以前是方丈说、授经书,方丈被王仁则烧了之后一直是主持讲经。

主持讲:修心才是佛的本性,武出于末;武之初为经之馀,为舒筋活血而已;武通禅心后始为武宗,所以说天下武功出少林。

我瞌着目,我突然想笑;主持其实一丁点武也不会。

世界如此矛盾,我出家只是看中了少林的武学,学武只是为了杀仇人;而少林寺修武却戒杀。既然一切自生自灭,一切罪出于武,习武又何用;何不罪罚于无罪之时呢?那样不如没有佛,没有少林寺,没有僧,没有我。

仇报了,我留下了,我留下了什么?我自己吗?

我想起了师父;师父让我为了少林寺,而佛门是空。佛门真的是空吗?

我不该想起师父,因为想起师父我就会想起她;师父的小女--我的小师妹,会如此清晰的想起,每当此时便会莫明的恨,莫明杀气涌起。我会记的我答应师父会好好照顾她,而诺言呢?师父是为我而死,是因为孽缘未尽而死,死后没有入塔林,而是葬在小树林里。

这一课我不知道听了什么,我觉的心底像泪的东西在向上涌,以前曾有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下课了,同门都走了,我还盘坐在那里。

五、

大雄宝殿。佛祖在对我笑,他一直在笑,不知疲惫的笑,对每一个世人笑。莫明的笑,不可琢磨的笑,不可觉察的笑。弥勒佛干脆笑了出来,大笑。

达摩武祖是痛苦的,一脸的愁苦,行如枯槁,皮包骨头。

难道武者的本质是痛苦的。脚落成坑的力量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还是喜欢罗汉堂。

我站在罗汉堂,立桩,沉臀;冲拳,踢腿;吼!!!哈!!!!吼!!!哈,哈!!!!!一招一式用尽全力。

汗湿了我的袈裟,或者是另一种泪;我说不清。

六、

时间应该可以倒退。佛应该能,因为佛无所不能。

佛能,佛不会这么做;因为佛不是为了让时间重来。

我不知道今夜有多似以前的那个夜!

二师哥说:喝酒,喝醉,回到过去;好好厮杀一回,和过去作一个了断。当时我的爱死了,我去晚了,我再去,我想再去,可我后来出家了;可惜这一身的武功。如果当时是现在就好了,我痛苦,因为这武功;我难过,我只有醉,醉了,厮杀;看!看到我的对手了吗,看到我的醉棍每醉便精进吗!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怎么去明白。如果说佛是无所不能,佛何不笑纳世间?

二师哥的醉棍风胜吼虎,鬼颤神泣。

二师哥的醉棍竟然缘起仇而非佛。

二师哥竟然直言爱恨。

我不说,我没空说,我的嘴只顾着喝酒。

喝二师哥递过的酒。

七、

酒。

十年的滋味。

我喝出里面有十年时间的滋味!

十年!十年啊!!

师父!!!!!我不知道怎么就喊了出来。我已十年没叫过师父了!

之后,我什么也没说。

我已什么说不出了。

我还需要说什么!

八、

我已不会哭,我已不知道怎么去哭;我不知道没有泪的哭算不算哭?是不是哭一定要流泪?

我已不习惯用言语去表达;当心中有千言万语时怎么说?

师父是因为我而死,是乱箭穿心而死。

十年前,下葬那天晚上,我为师父拔去身上的箭;每拔一枚我的泪便从心底向眼眶外狂涌,我没有声音地哭。小师妹一面擦着师父箭口上的血一面嘤嘤地、呜呜地、呦呦地哭。

师父瞌着目;师父的脸依旧刚毅,只是活生生地离我们而去。

我给师父穿上干净的僧衣;此时我感觉我的泪流干了,流干了我一生的泪。

主持和师兄们都来了。我看到主持素无表情的脸满是悲恸,主持喑哑地说:尘缘未了啊!尘归尘,土归土,让他走完他的轮回吧。

是啊!师父没有完成禅武大修,没有保护好少林寺,没有托付好小师妹,即使火化也不能安心归西。

我抱着师父的躯体慢慢地放入土里,师妹紧紧拉着我的臂,指甲嵌到我肉里。

我也一样不愿放下!生别死离!!

我怎么能离开,怎么能带着小师妹离去,怎么能在这时离开少林寺。

师父!!!!

保护少林寺和保护小师妹我都答应了。

小师妹!!!小师妹呢?十年后,十年后的今夜我突然地想起。

九、

那一夜,小师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静静地看着油灯,我们围着油灯静静地坐着。

那一刻,没有时间;我不知道夜是长是短。

晨钟响了。

日出山坳了。

是剃度的时间了。

我起身走了;我没有回头。

我不敢回首。

在那一刻我是勇敢而懦弱的。

在那一刻我是痛苦而矛盾的。

在那一刻我是清晰而茫然的。

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我--

而在那一刻是小师妹送我到大雄宝殿;而小师妹什么也不说。

小师妹不知该说什么,我也不知。

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是适合。

十、

李世民还是来了.

他知道我今天要剃度,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李世民穿的很考究,一身的金玉之气,不比那时的惶惶如落汤鸡、丧家犬,狼狈无可比拟。虽然贵为九五之尊,还是掩不住嘻笑本性.

李世民根本就没有把少林寺当作佛学圣地,而是他的皇家武场.

当主持问我:酒肉之戒能持否?

李世民终于找到插嘴的理由:“我看酒肉之戒就免了吧,然后笑眼看着我又看了看藏在柱子后面的小师妹

附在我耳边说:小虎,你看小师妹在看你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迷人....

我瞪了李世民一眼:有点皇上样吗?

我没有回首,可我还是回了眸。

我看到了小师妹;小师妹的眼神说不出是喜是悲。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自豪还是失落。

我感觉前途是迷惘而难恻;而那一刻是多么耀眼,多么凄切,是多么多么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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