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丈夫开口,所以海尔姆楚德也不好制止。她用餐巾抹了抹嘴唇,之后就对众人说道:
“我们到起居室去吧,那儿更暖和些。”
“母亲不想再谈论这些政治的话题,也是有怕惹事的心理……格连卿这人,就算知道旁边有耳目、有人监听,他也照说不误,那些人也拿他没办法。”
约瑟这么想着,离开了餐桌旁,跟在大哥后面慢慢走向起居室。说实话,虽然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早已熟悉了在家里吃饭的氛围,不过这次回来之后,他总觉得坐在餐室那儿不怎么习惯似的。
为什么呢?
桌子还是那张桌子、椅子也还是那些椅子,其它的不管是吊灯、地毯,甚至连女仆们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熟悉,但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或者说……
“是自己变了吧……”
悄然离开热闹的起居室,约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户玻璃里面那个眉眼间透出一股不耐烦的年轻人,约瑟叹了口气。如果在别人看来,他或许还没怎么变吧,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这些年来,到底有过怎样的改变。
透过窗户的玻璃,仿佛看到那里面有着另一个完全相同的世界。里面同样有一个年轻人,带着些许困惑和无奈的神情,注视着窗户另一侧的自己。那一刻,约瑟看得出了神。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会是怎么样的呢?一样的自己……
约瑟的手,轻轻地抚上窗户的玻璃。但是,他触摸不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只有玻璃那冰冷的质感,透过指尖传入他的体内。约瑟口中呼出的气息,将玻璃染成了一小片白色,里面所反映出的另一个自己,也消失在那片白色之下了。
他就这样默默地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女仆来敲门,原来是母亲让他下去。他只好应了一声,走出房间。这一次,他的目光,几乎是像被磁铁所吸引似的,定定地看着隔壁房间的房门。那个位于走廊最里侧的房间,仿佛吸引着他的全副身心,让他即使想抬脚离开也不行。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约瑟猛然摇头,匆匆地离开了二楼往楼下去了。看他离去的背影,更像是逃亡似的。那个房间对于他而言,犹如被打上层层封印与诅咒的禁地。
圣诞节临近,韦廷一家人都在此团聚。而平日里,自然也少不了有客人上门拜访。来的既有亲戚、也有政府或军方在此区的负责人。面对这些客人,马克西米连刚好在的话就会顺便陪对方坐一坐――在约瑟看来他礼貌是够了,但显然不能算热心――但常常都不在,因为他好不容易回一趟慕尼黑,所以要参加的聚会和见面也不少。对于来访的客人,接待的任务自然都落在韦廷家的女主人身上了。而海尔姆楚德在这方面,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完全让人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这不是约瑟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来访的几位官太太和贵族夫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来向她们打招呼的约瑟身上。这个随和友好、具备着绅士风度的年轻人,只要一出现在人们面前,就总能引起人们的注意。有的太太年纪甚至比这儿女主人的年纪都大,但是不知为什么,当被约瑟行以问候的注视时,都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您的二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要是穿起军服来,肯定更出色了!”
“我听家里那位说了,说约瑟他在柏林党卫队旗队那儿,干得特别出色,人人都在夸他呢。”
“你们呀,就别说他了,他还早得很呢。”
海尔姆楚德虽然淡淡地笑着,但语气并不怎么热心。约瑟同样神色未变,但是他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母亲投向自己的目光,隐约带有一丝紧张和焦虑。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却选择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
“对了,约瑟,我们在说着新年的节目安排。我们打算那天在我家花园露台那儿办一个茶话会,约瑟您也来吗?在那儿,可以一边看着伊……可以看着森林的景色,一边喝茶,不是很有情调吗?”
“是这样啊,只不过女士们的聚会,我却跑了去,只怕大家会嫌我碍事呢。”
“哪有这样的事!”
约瑟又跟这些女士们寒喧了几句,才趁着她们与母亲再度交谈的空儿离开了起居室。才刚一出门,就看到玛克辛站在走廊上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进去?那儿正找你。”
“这些人真是……连说谎都不会,不就是一边看着伊萨尔河一边喝茶吗?倒像是我们有意让她闭嘴似的……”
玛克辛说完,就绕过约瑟进了起居室。约瑟刚刚早已察觉到这一点,可是他在那些女人们面前,却丝毫不见异样。只有在这时,他的脸色才变得冰冷。
“是啊,人人都以为,我们会再也不想看到伊萨尔河……”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还一直住在这儿呢?”
当离开韦廷家、坐上自家的汽车后,其中一个太太才这样跟自己的女伴说道。她的女伴叹了口气,说:
“可能因为事情都过去了,所以才继续住在这儿吧。”
“以他们家的财力,要搬去哪里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整天都能看到那条河,不伤心死才奇怪。他们的小儿子,是在那条河里……对吧?”
“听说是这样,唉,都快成年了,才偏偏……”
在韦廷家宅邸当中,也有着类似的对话。而对话的人,是约瑟和他的大哥。安东上楼来书房拿点东西――楼下的书房是只供他们父亲使用的――却看到走廊上约瑟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而弟弟所注视的方向,正是那已经很久都不曾开启过的房间。
“约瑟……”
“大哥。”
约瑟惊醒过来似的,看了看大哥。安东看着弟弟默然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六年了……不要再想了。”
约瑟没有马上回答者,但是他移动着脚步,朝楼梯走去。直到站在楼梯上时,他才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不想……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