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厅里所有上了年纪的高级军官,都与马克西米连相识。其中有些人在上次大战期间,曾与他共事过。当一年多前马克西米连以身体不好为由辞去了总参谋部的工作时,曾经一度让外界议论纷纷。有的人认为,是资历、功绩与声望比马克西米连都要低的贝克,因为担心日后无法领导这样一个人物在底下工作,所以软硬兼施逼迫对方离开总参谋部的(当时还叫部队局)。可是熟知同情的人都明白,马克西米连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不想妨碍到贝克的领导才这么做的。因为只要他在那儿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不由自主地将他当成最高领导、从而有可能对贝克心生不满甚至是不服从之意。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他们两人的私交倒没什么问题――更何况其中一只老虎,要远比另一只有力得多。事实上,当初贝克接任部队局局长一职时,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因为总参谋部(部队局不过是换了个名称而已)向来只能由贵族出身或拥有贵族头衔的军人来担当此职,因此当时人人认为,除了韦廷之外,不作第二人选。不过在支持贝克就任的人当中,马克西米连却是最先也是最坚定的支持者,他相信在对方的领导下,陆军的“大脑”将会继续保持良好的运转;而他本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只要一想着必须整天对着那么多人发表这个演讲、那个演说,还有那些会议,想想都让人烦!”
即便马克西米连有如此坚定的态度,可是至今将其视为陆军灵魂人物、地位高于贝克总参谋长的人,仍然不在少数。贝克以往就很佩服马克西米连的能力和为人,再加上这些往事,所以他对马克西米连这个只担任着闲职的人始终十分尊敬。
像今天,马克西米连出于自己的“闲职”身份,只穿着便服前来,但贝克见到,并无不悦之情。他礼貌地问候过对方,又将目光落在前辈身后的年轻人身上。
“这是约瑟?我们还是头一次见面吧?”
“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将军。今天随家父一起,冒昧前来拜访,还请您不要介意。”
“哪里!我们也是每年一度的例行聚会而已,欢迎你!”
贝克当然知道韦廷大将的小儿子加入了党卫队,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怎么介意,而且对于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的风度觉得很欣赏。约瑟在对方与父亲说话时,自动往旁边退了退。他知道这儿的人之所以不会对他感到奇怪,完全是出于父亲的缘故。
接着,又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此时呆在一旁的约瑟,能够比较定下心神来观察这些人。现任陆军总司令维尔纳?冯?弗里奇男爵(Werner?Von?Fritsch),如果说贝克像一个大学教授,那么弗里奇就像一个老学究,看上去文质彬彬,学术味极浓。约瑟看见他别在胸前的单片眼镜,不禁联想起对方拿戴着这种老式眼镜的模样。好比说,在某个会议上,当有人指着地图详述作战计划时,冯?弗里奇缓缓戴起单片眼镜,眯起一只眼睛、用剩下那只藏在眼镜后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地图,然后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对众人说:
“哦?你真的对这个计划这么有信心吗?”
约瑟没有接触过对方,但是他看人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因为统帅部的最高长官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就跟他想像的颇为接近。他这个人至今都是独身――在陆军高层中,有的人甚至还拿他和马克西米连开玩笑:“虽说韦廷是个十足的怪人,不过好歹他还是结婚了;那么一直不结婚的弗里奇男爵,不就更加是怪中之怪了吗?”――可以说他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统筹管理陆军的繁琐事宜上。弗里奇平日里就是出了名的谨慎、不急于发表意见或作出反应,所以约瑟对他那副慢吞吞的感觉,也是不少陆军军官对其总司令的想法。
站在弗里奇身旁的,是另一个神情严肃、正侧着头像小学生一样听着马克西米连等人交谈的将军。他看上去十分专心,而且态度谦和。如果他脸上的神情能够再稍微柔和一点,那就会让人对他的印象更好些。约瑟并不认识这人,只从对方的军服上看出他是个中将。之后,他听到冯?弗里奇男爵向父亲介绍道:
“这位是去年秋天接任国防军办公厅主任的威廉?凯特尔中将(Wilhelm?Keitel)。”
“久闻您的大名,大将阁下!今天能这样与您面对面交谈,我真是激动万分!”
凯特尔因为情绪波动的原因,连说话都有点不清不楚。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用十分肯定的口吻和清晰的字句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欢欣之情。马克西米连对于这样的场面,一点也不少见,但他此时在众人面前倒是没有过多地流露自己那副怪脾气,而是朝对方点点头,说道:
“认识您非常高兴,我如今赋闲在家,可不敢当‘阁下’之名啊。”
凯特尔一脸认真地听完对方的话,然后才又回答道:
“这怎么会‘不敢当’呢,您完全当得起这个称谓!”
马克西米连一笑,不着痕迹地谈起了最近关于总参谋部扩张的计划,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约瑟记得,前任国防军办公厅主任是瓦尔特?冯?赖歇瑙(Walter?Von?Reichenau)。但是今天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约瑟从父亲偶尔流露出的一言半语还有以往的一些传闻里,猜测赖歇瑙在军官团里并不怎么受欢迎,有的人显然认为他太过热衷于政治了――在德**队的历史上,军官、尤其是军官团的成员向来都抱着“远离政治”的理念。
照这么说来,像自己这种出身于“政治化部队”的人,想受到军官团的欢迎都难。约瑟想着,双脚又有意无意地离父亲那个圈子更远一些。他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带自己来不可。约瑟清楚周围有不少对他投来的猜测的目光,他心想:搞不好那些人会以为我是苦苦哀求,才能跟着格连卿来这里见识见识的。想归想,他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担心的。因为要求他来此的人也管不着自己,自己出于礼貌,还暂时留在这里;但万一有人对他觉得不快或有质疑,那么他谁也不必告辞,直接抬脚走出去就行了。虽然对军官团的世界觉得好奇,但即使要走,约瑟也不会有什么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