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大早,驻扎京西马嵬坡的李允军营中马嘶人喊,乱成一团,主帅李允和沂、彭二王同时驾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全体列队迎接。李允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甩开二王,没想到两人还真讲义气,硬是赶来了。不受欢迎的人从来不迟到,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昭宗设殿后四军,共六万人,分由宗室八王统领,也是为了巩固皇权。算起来每王就应有兵七八千,可李允部下只有三千人马,骑兵不足三百,谁让他窝囊呢!
一眼望去,大失所望――衣甲虽然鲜明(毕竟是皇帝拉的杆子),头盔下却是一张张年轻淳朴的脸,这不是兵,这是穿着兵衣的农民!李允清了清嗓子,“本王受命出镇岭南东道,此一去千里迢迢,关山阻隔,你们谁愿随行,赏钱百缗,绢二十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可不一定了,这是给你们的卖命钱,愿去的站到那边旗杆下。”
俗话说:重下之下必有勇夫。这些财物能买二十亩地一头牛了,可是半天过去竟无一人应征。农民故土难离的乡土观念使他们宁可饿死,也不愿外地求生。李允正想要不要加码,可要是加码先不说没钱,如果仍无人出头怎么办,再加?那不成了恶性循环了!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条麻脸大汉:“小人愿往!”
李允想起来了,这大汉曾当着自己的面一拳打死一头惊马,可现在一,想不起他叫什么,二,看他的军服不过是个小小的伙长(管十人),可见“原李允”是个苯蛋!
“你叫什么?”
“小人贺大雪。只因小人出生时天上正在下大雪,可不是因为小人这一脸的麻子,王爷不要弄错了。”
李允不由失笑,“贺大雪,你为什么愿随本王远行?”
“小人想了,跟着王爷出镇,好了混个富贵,就死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死在哪不是死。先落下王爷这一笔钱,也勾二老养老的了,不枉二老生养小人一场。”
李允大叫:“好!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贺大雪升校尉!还有人没有?”
贺大雪说的在理,李允连升三级升的及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会旗杆下就站了五百多人,皆勇壮之士,军官近一半,但最大的是个旅正,叫杨杰,也升校尉。五百多人当然太少,可李允也不准备再收了,“剩下人就送给二哥三哥了,看小弟薄面,赏他们一口饭吃。”
哎呀,今天没白来啊,白得了两千多人马,兵多就有实力啊!连声称谢。李允令那两千多人各取私人物品,带了随身兵甲,立刻滚蛋!二王各分了一半,亲自领回自己的营中。李允送走二王,马上连声下令:“贺大雪带一百骑兵分头给兄弟们家里送安家费,杨杰带四百人随本王去弄马匹,剩下人看守大营。”
“京城最大的马场是哪里?”
杨杰想都不想:“落日坡!”
到了马场李允出示了圣旨,提光了全部三千三百多匹战马,私下送了负责兵曹一百两黄金,然后威胁道:“皇上的密旨你也看到了,既是密旨,就不想让人知道,所以除非上峰问起,你不得向上报告!有事就推到皇帝身上,谁也耐何不了你,你要是主动走露消息,按逆旨论!”
那军官接了金子眉开眼笑,“推诿责任还用王爷教么,小人白吃这么多年军粮了!”
分一半人送马回营,带了二百骑兵直奔刑部大牢。
典狱奉命把狱中精壮全部摆到院子里,共有一千九百多人,真是河里无鱼市上找,乱世嘛,犯人当然多一点了。这典狱很有心数,把重要人物都摆在了第一排。所以李允一眼就看见了杜贤,一袭青衣一尘不染,两道目光明亮清澈,和其他蓬头垢面的囚犯截然不同。
李允马鞭一指,“你是何人,所犯何罪?”
“犯官杜贤。”
李允连忙跳下马来见礼:“你就是上书北阙,直斥中贵的工部员外郎杜贤?”凡和宦官做对的南司官员无不被杀,杜贤只因杜家自故相杜如晦以来世代簪缨,今相杜让能是其族叔,太监们也不想和北司官员彻底决裂,所以扔到大狱就算完事。
这一番做秀可不得了,杜贤双目噙泪纳首就拜:“正是犯官!”
“起来,你就做本王的主薄。”
典狱忙过来道喜,他隶属南司管辖,平时就多方照顾,这次更把把杜贤放在第一排第一个,也是用了心的。
李允问杜贤:“这里你人头熟,有能用的人否?“
杜贤忙道:“下官司给殿下引见一人!”一指身边标枪一样挺拔的猿臂长身汉子:“此开国功臣尉迟敬德后人果毅都尉尉迟勿猛!”
十年了,这是唯一一个逃出生天不至于烂死在这鬼地方的机会!尉迟勿猛连忙见礼,“罪将见过殿下!”
“尉迟勿猛将军所犯何罪?”
杜贤道:“尉迟勿猛将军罪莫大焉,说起来不过是‘忠于皇上’四个字!”太监北司手掌兵权,身为军官敢于听命皇上,那是不想活了,要不是尉迟一家军中人脉极广,太监怕闹出大事,他再有十个脑袋也一齐砍了。尉迟勿猛又引荐了自己同案牵边的几名军官:沉稳勇毅的是李彦超,短小精干的是候缜,另有罗兰成、江行敏等六人,然后又领他到最后一排:“这是下官新交的狱友,王……王胡。”
王胡,还好不叫阿Q!这王胡名副其实,一脸眉毛胡子不分,全是毛。王胡心提着,却故作轻松的大笑:“小人的出身可没他们那么高贵了,小人是马匪出身!”
尉迟勿猛忙道:“这位王兄弟豪气干云,一身的武艺,是条好汉!”
李允点道:“马匪好啊,大有前途。”
王胡奇道:“殿下不是开玩笑吧?”
李允一本正经道:“无本的生意岂非大大的有钱可图?”众人皆大笑,都想:王爷平易近人!李允问王胡:“你带的人有多少?”
“有三百来号。”
“好,也给你个校尉当当。”
王胡大喜:“谢王爷,兄弟都过来磕头!”
李允一看,来的只有九人,登时大怒:“王胡,你他妈不是有三百人吗,你把老子当猴耍吗?!”
这一骂显而易见丹王是个粗鄙之徒,但一众汉子却倍感亲切――当兵嘛,哪有不骂人的,王爷骂人比谁都凶,是咱们一路的。
王胡一肚子委屈:“小人是逛窑子时着了官差的道儿,我那些兄弟个个是好汉,哪能给官军一网打尽?他们还在京西北一带活动。”
“好,杨杰,带他们到大营,取三百套盔甲,三千两银子,以及官凭、路引给王校尉,叫他自己把人带来。。”
杨杰道:“殿下,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他们要是一去不回,殿下可白亏了!。”
尉迟勿猛急道:“下官愿做保!”
李允一摆手,“保什么保!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本王信得过王胡!”
王胡二话不说,带着九个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小人这条命就卖给王爷了,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古人真是太好糊弄了,老子在现代时卖条三角裤也没这么容易啊。剩下的囚犯也就有点看不上眼,想走了。这时第一排最边上一个人扑倒地上,大声道:“小王爷,把我们也带上吧!”
这人口音极怪,“你是胡人?”长安胡人极多。
“是,小人毕力,是回纥乞颜部的首领,这些都是我部族的长老,我们是……”这人汉话说得还不错,结结巴巴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回纥一部,德宗时用李德裕之计分化和军事打击并用,回纥大败,大部归顺大唐,乞颜部就是其中之一,僖宗时帮着打黄巢立下了不少功劳,回家时才发现世居之地被强大的沙陀人占了,他们无处容身,干脆入关内附,僖宗在日还念及旧功,每年拔些粮食牛羊,到昭宗上台,大唐已经自顾不暇,这些人基本上无人问津,他们于汉人的谋生技能是一样也不样,坐吃山空,早就穷苦不堪,所以他们又想回到草原去。这还了得,你们把大唐当大唐饭庄了?!要不是汉官一向畏惧回纥人,早安上个什么罪名斩讫报来了。
太好了,回纥精骑啊,天下第一的回纥精骑啊,肥猪拱门啊!“你部有多少人,可战之兵有多少?”
“回小王爷……”
“老子是王爷,等我有了儿子,才叫小王爷!”
毕力吓了一跳:“是是,小……大王爷殿下,我部有六千多人,可战之兵有二千。“
“胡说,你有六千人,可战之兵有一千五就撑破天了!“
“不胡说,我们那里……老人和小孩子很少很少,都饿死了。”说着擦拭了一下眼泪。
“好,去告诉你的族人,你们以后由本王罩着,每天粮食尽情吃,管饱!杨杰,你亲自把他们领到咱们大营就食,营中的粮食、布帛他们能拿多少就给他们多少!”看着毕力等人感动的泪流满面,指天划地地宣誓效忠,李允真是心花怒放:兄弟民族就是纯朴啊,天生就是挨骗的好材料啊!――什么我照看你们,要你二千人马保护老子才是真的啊。
依前打赏典狱一百两黄金再威胁一番。出了大牢,杨杰和王胡、毕力一起走了,李允带了尉迟勿猛一伙直奔武库,依旧恩威并用,索要了三千明光甲,李彦超竟也是名将之后,乃祖便是则天朝大将李嗣业,家传陌刀阵法,以一敌百,当之者“人马俱碎”!所以他极力主张,选了陌刀三千柄。
长枪只要枪头子,一万。根据罗兰成介绍,选取了三千张腰开弩。这是全天下最犀利的武器,张力六石,人得坐在地上双手双脚并用才能上弦,“射五百步,洞重甲!”而且弩手比弓手培养要容易,弓手得三五年,弩手一年就够了――罗兰成大力推销,李允一窍不通,频频点头。主人从谏如流,下属就格外卖力,人人都把自己最擅长的武器装上车――选什么武器就练什么兵,发挥特长,得到重用,都得今天打好底子!装了整整一百车,库房里有大车,却没有马,所以一半的人改步兵了,正好当车夫。
这一天,忙得都散了架子了,李允还是没忘记叫来管家给杨复恭送礼,“往年咱们给杨中尉送多少?”
管家叫李忠,是多少辈的家生奴才,办事勤慎可靠,他对李允这个不谙世事的主子突然过问这种事不免有些奇怪,小心回答:“往年都送一万缗。”
“今年加一万缗。”
“是。但不知主子为什么送双份?”
“本王有事求他。”
李忠吓了一跳,赶忙道:“殿下,那杨中尉好小的眼眶子!凡人求他办事,没有十万缗想都别想!”
“是吗?很好很好,非常之好。你去吧。”
杨忠答应了却不走,“殿下,家里的珍宝钱物都给殿下搬到军营里了,这十万缗只能用房契抵押了。”
李允大怒:“什么十万缗,老子是说二万,你没长耳朵?!――你说什么,房子可以压,有人敢要?”
李忠道:“中官什么不敢!多少节度使、刺史是花钱买的官,钱不够,就找太监借,上任‘割了地皮’再来还,收三四倍的利钱,这就叫‘债帅’,要是有房有地押着,利钱可以稍低一点。”
“好,很好,你去压房子,不过别叫杨中尉听见风声。”
“那就去找刘继述大人,殿下放心,没人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放高利债,也没人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是‘债帅’,一个字不用说,大家心照不宣。”
打发管家去了,天也黑了,出不了城门了,李允现在只有在自己的军营里才感到安全,没耐何,只好王府里睡一晚,夜里有四名大丫环侍候,这些都是丹王“遗产”,精选的,自然个个雪肤花貌,在记忆中这些个都是自己收用过了的,拉过一个陪寝,果然已经开过苞了。一觉到了天亮,上马回到大营。
到达营盘不久,毕力带着全族老小赶来了。营中还有供三千人食用四个月的粮食以及布匹等过年的赏赐,这些东西很难带走,李允原本打算舍弃的,现在都送人情给了毕力部。全族欢声震天,毕力率领全族人以祖宗神灵起誓,誓死忠于丹王殿下!李允含笑点头,命令毕力把所有东西装车,随时准备出发。天快黑时王胡所部三百零八名悍匪投效军前。这样李允的队伍就拉起了,汉胡官匪共计战兵二千八百余人。天已经全黑时管家李忠军门求见,他带来了李允急需的典房子的六十万缗,外加一个他认为极坏的消息,“奴才去见了中尉大人,杨大人看了一眼礼单就扔了回来,还说:‘都是一家人,六王太见外了,六王的事咱家一定上心,叫他安心等着吧!’礼物也没收,就把我赶了出来。”
“好,好,很好,你办事,我放心!我走以后家里的事都有交给你了。”
李忠气极败坏地道:“不好呀,殿下没听明白,他说的是反话,殿下要办事他不但不办,还会从中作梗的!”
“作梗?好,好,很好!你回去吧,家里没钱,但有我的俸禄也够你们花销了。”
李忠连连摇头,心想:王爷的脑子大概是给马杆子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