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心病（三）
“你要作甚？”下意识地我上前一步，怒瞪双眼大声喝问，“你还敢强行带走婵儿不成？”
关平也不示弱地回瞪着我，他一手拉了婵儿，一手紧紧扶紧了腰间的宝剑，似有剑拔弩张的架势，屋里的气氛随之更加凝重起来，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
婵儿仿佛被吓到了一般，惊惶失措地看看我，又看看拉她的人。
“平哥哥不可动粗……”婵儿双手紧紧抱着关平的胳膊，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关平略略转头看了一眼婵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后狠狠一跺脚，把脸别向一旁。
“即便我放你出得将军府，你也未必能出得江陵城！”见他有些松动，我不失时机地见缝插针。
“嗨……”他气愤得叹着气，拳头握地咯吱吱响。
又是片刻的沉寂。
“为何？为何不是旁人，偏偏要婵儿嫁去？她一个弱小女子怎堪重负？平今生只钟情婵儿，此一去，却再无重逢之日……”尽管他仍然火气十足，但低沉的声中透着的丝丝悲凉不由得让人心痛。
似乎他的话又触到婵儿的伤心之处，婵儿松了双手扑倒在榻上痛哭起来。
我早已心乱如麻，又眼见俩孩子这活生生的生离死别场面，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下更觉惭愧，看了看婵儿俯在榻上一起一伏的单薄身体，兀自叹了口气，方才提着的那股子劲也松了一半，缓步走到榻前坐下，抚摸着婵儿散落下的青丝无奈道：“平儿何必怨天尤人，谁让我们没有生在寻常百姓家？婵儿乃主公嫡女，身份尊贵，只有她嫁到江东才能促进孙刘联合……”
关平忽然转过身，倔强的目光十分怪异地打量我，后又愤愤道：“姨娘休要欺人，你能成就美满姻缘，偏我与婵儿成不得？姨娘亦是伯父帐下参军，身份难道不够高贵？当日江东都督周公瑾对姨娘何等痴情，那时姨娘为何不委身嫁与周郎以固两家结盟？……”
趴在榻上哭啼的婵儿嘎然止住哭声，吓得猛然起身，忙向关平连连摆手：“平哥哥莫要胡言乱语，贱妾怎敢与姨娘相提并论？”
又转身使劲拽了拽我的衣袖，道：“平哥哥是昏了头了，姨娘千万莫与他一般见识……”
我刚刚压下的火气被关平几句话激得蓦地升腾，本打算将他好好臭骂一顿，又瞄了一眼惊慌的婵儿，心想再这么纠缠下去惊动了旁人，若添油加醋地传扬出去对她名节不利，于是灵机一动，骂道：“混帐小子，竟敢以下犯上，给我滚！”
又随手抄起案几上的砚台砸了过去，关平往右一跳躲开了，砚台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此时关平已跳到房门口附近，看他似乎还在踌躇，我索性又抄起烛台扔了过去，随即发出一声闷响，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此事若被你父知晓，小心他的青龙刀无情！还不快滚！”我低声呼喝着，又紧紧按住身边的婵儿。
“平哥哥你快走吧，莫惹姨娘生气”，婵儿抽泣着，声音也微微颤栗，“二叔父若晓得，怕是真饶不了你了……”
借着一缕月光，朦胧看见房门口关平的身影，他的手碰到门板停住了，又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婵儿，虽看不清他的脸色，但能清晰感受到他对婵儿依依不舍之情。
我将心一横，正要往外撵关平，忽听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方才是何声响？”
糟了，赵云出来了！
“哦，是只猫，猫打翻了烛台……”我急忙扯谎，一边拍了拍发抖的婵儿，一边又道，“不妨事，你去休息吧！”
院子里似乎没有了动静。
我长出了一口气，看关平还傻傻站着，忍不住又骂道：“还傻愣着等什么，呆会再把你四叔惊动了，他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婵儿也劝他回去，关平这才慢慢打开房门出去。
可一只脚刚迈出门，整个人却被定格了一样，僵在那里不动了。
“四叔……”
我急忙跑到门口，果然门口不远处站着赵云。
他一脸的阴沉，手里拿着不甚明亮的蜡烛，平日清俊的容颜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变得有些狰狞。
绝少看到他这样的脸色，我定了定心神，疾步迎了上去。
“你怎么起来了？……那个，方才是……孩子们玩笑……”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赵云无视我尴尬的笑容，目光犀利地盯着关平，冷冷道：“好大的玩笑……”
威仪无需太多的言语和动作，已让人如背锋芒。关平方才还忿忿不平，气火鼎盛，此时，面对赵云如炬的眼神，竟不知不觉中矮了一截似的，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没有勇气抬头。
“四叔，我……”沉默了几秒钟，关平想要说什么，我心里一惊，生怕这个固执的孩子再说出什么不经大脑的话来，于是急忙打岔：“天色太晚了，平儿快回府吧。告诉你母亲这里一切均好，让她放心。”
又忙使了眼色，关平这才不情愿地缓步走了过来。赵云的目光一直随着他的身体移动，眼中带刺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当关平经过赵云身边的时候，“站住……”，这低低的呵斥声，明显让关平一哆嗦，我也打了个冷战，心仿佛一下子被提起一般，大气不出地看着他冰山一般的脸。
“拿着……”
看到赵云把手中的蜡烛塞给关平，我才长长松了口气。
关平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赵云。
透过朦胧的月光，看到他眉心紧挽，刚才的冷峻已不复存在，忧郁、惋惜之色尽露。
“回房吧，外面风大，刚吃过酒，小心着了凉……”我帮他紧了紧衣服的领口。
只听他夹杂着复杂情感的一声长叹，半晌无语。
最后，才缓缓道：“你去陪婵儿吧，多宽解宽解这孩子的心结。”
……
那晚，我陪着婵儿，跟她说了好多话，她像一只小鸟一样依偎在我怀里。
她肯请我不要与关平计较，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我知道她所说的旁人主要是指关羽，我都一一答应了。最后婵儿睡着了，一如长坂坡时依偎在我身边一样，只是少了一份童真，多了些许忧伤，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