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女人
铜镜中清晰地映射着婵儿姣好的面容。今日的她看上去很平静,只是清秀的眉宇间挂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在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年代,女人永远是男人的附属品,根本无权选择自己的爱情,面对这样的无奈,似乎也只能认命。
今天是婵儿出嫁的日子,我替她梳理着垂下的秀发。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儿,不禁一冷,心生许多难过。
她不再哭泣,安静地坐着,两眼空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任由别人将青丝盘上头。
她的安静更让我心里增加了几分怜惜,甚至有想带婵儿逃离江东的冲动!此时理智还稍稍占据了上风,我只得强作笑颜地细叮咛一番,她也只是机械地点头。
婵儿的大婚不亚于她爹当年娶孙尚香时的风光,整个城里张灯结彩,大堂上更是明灯高照,不知点了多少蜡烛竟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来贺喜的人们从屋里到院子站得满满的;忙事的丫鬟、仆人们不停地来往穿梭。
我忽然注意到厅堂的中央上垂手端坐着一位中年妇人,约有四十几岁模样,一袭华贵的曲裾深衣彰显着女人的高雅气质,面上几分秋色却也难掩当年倾国倾城的容颜。我到东吴来过几次,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女人,心中疑惑,便悄悄问旁边的人:“上面端坐者所谓何人?”
答曰:“乃讨逆将军之妻、绍公子之母,乔氏夫人。”
乔夫人?乔夫人!不由心中一惊,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江南美女大乔!?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礼地直勾勾盯着堂上之人――若是放在当年,她定然美得无与伦比;可经历了为人妻为人母的岁月沧桑,如今儿子都要成人娶妻了,抵不住的是青春流逝,岁月在曾经冰雕玉琢的脸上无情地刻下了痕迹。#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
或许是我盯看的时间太久,已被大乔夫人觉察,她顺着我灼灼的目光看了过来,随即嫣然一笑。那一笑,端庄自然,亦如老年陈酿,甘甜中带着一丝丝苦涩,让人心醉神醉回味无穷。我也不自觉地以笑相回应,又看到此时已行完大礼的这对小夫妻,原本沉郁的心中蓦然腾起一阵酸楚……
回到驿馆已经是深夜,一晚上的闷酒喝得我有些头昏,却也毫无睡意。婵儿已过门,我的任务算完成了,本该轻松不少,可此时反倒觉得心头更沉重了许多,一边挂念着婵儿今后是否能适应这边的生活,一边又闪现出乔夫人的身影。这个毫无瓜葛的人,和我只有浅浅的一面之缘为何会在心中挥抹不去?
“美人易老,英雄迟暮……”对着孤灯,我无意识地发出感叹。
“烟儿在说些甚么?”身后赵云轻声问。
我慢慢转过身,缓缓道:“今晚可曾看到乔夫人?”
“乔夫人?……哦,就是婵儿的婆母么?”
婆母?不错,应该说大乔娶了儿媳,又升了一辈,可这个称呼让我觉得不爽,或者说更增加了美人垂老的沧桑感。
“当年曹操百万雄兵压境,就是为了江东二乔……”
赵云无可奈何一笑:“烟儿吃醉了。”
我极力摇头,也不理他。不觉又想起自己,从一个未谙世事的天真学生,到今天在战争与政治的漩涡中周旋的参军,已十四个年头有余了。今天的三分天下,耗尽了多少人的心血,湮没了多少人的白骨?熬白了少年的青丝,偻屈了矫健的身影,却不知何时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自古美人与英雄,不许人间见白头……”我轻声叹着。
“……”赵云一脸茫然。
看着眼前之人,忽又涌起阵阵怜惜,我上前搂住他宽大的肩膀。
“我不许你有白发,不许你蓄须,不许,一辈子都不许……”
“这……”,面对我的霸道与柔弱,他显得无所适从,将我抱到榻上,“烟儿醉了,也乏了,好生休息……”
一觉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头有点疼。
“昨晚我是不是吃醉了?”
赵云一笑,递过毛巾,才道:“你说呢?云都不知你在说些甚么。不过,烟儿吃醉的憨样倒是蛮招人喜欢的。”
“呸,又取笑我”,我也暗笑,一把将带着湿气的毛巾狠狠地扔进他怀里,“若下次你再吃醉了,任凭吐一身,看我还伺候你?”
“夫人如何舍得?”
“去去去,越活越没正经了,这可不是在家啊”,我笑着举起拳头轻轻捶在他肩窝。
过了片刻又想起婵儿,于是叹道,“也不知婵儿怎么样了?”
他也收起玩笑,轻声道:“嫁出去的姑娘,还能怎样?烟儿不必太过牵挂,徒想无益。”
我无奈地点点头。正和赵云商量何时回返荆州,这时有人进来报说:乔夫人请我过府。
心中觉得纳闷,却也没多想,便随来人去了孙府。
这是座很大气又古朴的院落,前院,人们还在忙着收拾昨晚留下的残席,我随从人来到中厅。厅中的陈设很简单,却又透着典雅,与房中所坐之人相得益彰。她已经脱去昨晚那套华美的深衣,换了一身清淡的长裙,另有一番素雅风韵。
“不知乔夫人召赫风前来有何见教?”我施一礼,先开了口。
她莞尔,一如她身上的装束一般淡雅。
“今日劳赫夫人屈尊寒舍,妾实乃有幸。一者,久闻夫人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妾欲一睹仙颜;二者,夫人乃我儿媳之姨母,算得儿女亲家,一顿便宴还望勿要推辞。”
我和她也客气了几句,又说了些彼此照应的话。乔夫人还非常善解人意地让婵儿与我相见。
婵儿往日散在额前脑后的头发如今已高高挽起,一日不见,如今的装束俨然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只是眉间依然带着淡淡的忧伤,看得我又是心痛。
“婵儿还好么?那孙绍待你如何?”我拉了她的手迫不及待问道。
婵儿的脸一红,低头轻语:“嗯,夫君待儿尚好,请姨娘勿要牵挂。”
我大睁着双眼,脑袋几乎停止了转动,前几日还悲悲切切,与关平难舍难分的婵儿,此时竟唤孙绍为夫君唤得这么自然。一个女子一旦将自己的贞操给了男人,她会不自觉地将原来的心藏起来,最后藏得或许连自己都找不到了,而天经地义地认为自己是这个男人的附属品,注定要跟这个男人一辈子。
也许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很难理解她们,但这确实活生生地让我感受到了,不是她不爱关平,而是时代的悲哀无法改写,女人的悲哀更无法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