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营中(三)
循着叫喊之声望去,远远地只见一群灰色衣装的兵士正抬着一人脚步杂乱地走来,人群中看不到那个白色身影的面目,只感觉他在忙着指挥,刚才营中鼎沸的气氛陡然变了风向。
我心中一紧,急忙放下手里的炭盆跑了过去。当触目惊心的一幕映入眼帘时,我惊地差点叫了起来。
那人是林年,刚才在帐中还红润的脸庞此时已惨白而痛苦地扭曲着,他受了伤,双手使劲捂住前胸的伤口,手下垫着临时止血用的布,然而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血已沾满了整个手掌,胸前的衣襟亦被染红了大片……他整个人乎都在血泊之中。
“子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林年,刚才那个手拿笔墨堆雪人的活蹦乱跳的少年,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变得垂死一般,这不得不让我怀疑眼前的情形。
“雪瑞伤得很重!”赵云顾不得解释许多,只丢下这一句话,一边让人将林年抬回自己的营帐,一边脚步匆匆地跟了过去。
我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也端了火盆随他们进去了。
营帐里原本就冰冷冰冷的,此时又因了气氛的凝重而越发冷飕飕的。我将炭盆放在床头的地上,又笼了笼火,好使这里的温度升高一些。将林年安置在榻上,赵云便把多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此时闻讯赶来的墨贤也到在帐中。
赵云将我拽到一旁,又担忧地朝榻上看了一眼,才低声道:“烟儿有事就先回吧,此处有墨先生在,料也无妨!”
我知道赵云对待兵士从来都如兄弟一般,对待身边的亲兵更有与子同袍之情。林年跟随他虽然只一年的时间,从他紧挽的双眉间却能看出他的那份揪心与痛伤;我也知道他此时不愿意让我在眼前,为他分担这份担忧,更不愿意让我看到医生为伤者疗伤时的血腥,是以才希望我赶紧回去。
而我面对这样一个年轻的伤者,心中亦觉不是滋味,虽也担心,又不愿辜负了他的好意,便勉强一笑,复又指了指地上放着的火盆,他会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林年身上。
虽然有些踯躅,我还是缓步出了营帐。
帐口,看见宁天不安搓着手来回踱步,见我出来,他忙上前一礼,焦急地询问:“夫人,雪瑞伤势如何了?”
“墨先生在内为他医治,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答着话,我发现宁天十分焦灼的面上还现出难以形容的愧疚,正想问林年怎么受得伤,却听帐中忽然传来赵云暴跳如雷的呵斥之声。我顿时呆了――除了战场上,温文尔雅的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躁过,更何况是对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伤员。顾不得再问宁天什么,我转身复又回到帐中。
墨贤在榻边稍远处站着,不知为何在摇头叹气;赵云握紧了拳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瞪着林年;林年痛苦的表情并未褪去,只是也睁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伤处,面上则一副顽抗到底的表情。小小的营帐中因了两人的僵持而似有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茫然地望着眼前三人,突然感觉十分诡异而滑稽,要不是榻上躺着重伤的病人,要不是赵云的雷霆之势压在这里,我肯定会没心没肺地笑出来。此时,也只能轻步走上前去,低声问墨贤:“先生,这是……”
边问边用手悄悄指了指床榻。
墨贤微微叹气,双手无奈一摊,摇头道:“林小弟伤势十分严重,若不止血,便有生命之危。不知为何他却死活不让疗伤,将军因此发怒!”
我点头,赵云心中焦急,也无怪乎他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过,这个林年却也奇怪,生命垂危之人不让医生诊治,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于是上前轻轻拽了拽赵云的衣袖,劝解道:“子龙,他一个伤病之人,兴许神智不清,做出违拗常理之事也是有的,你且莫要动气,只请先生疗伤就是了!”
将赵云拉在一旁,我冲墨贤递了个眼色,墨贤便心领神会地走到榻前。谁知道墨贤还未上手,林年便挣扎着十分不友好地把他撵开。
赵云似乎再也按捺不住火气与焦急,忙吩咐人要把林年的手脚都捆了。林年痛苦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惊恐,不顾自己的伤势有多重,连喊带叫地挣扎起来,那喊叫声中带着些许无助与哀婉,只让我心头一阵颤动。
“慢着”,我忙喝住兵士,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自己走到榻边。
他胸前伤口由于挣扎用力,流了更多的血,洁白的床单都已被染红,那张惨白的脸告诉我,他在勉强咬牙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我不由觉得心痛。
“雪瑞”,我轻声呼唤他的字,俯下身,低声问道,“你现在伤这么重,却不让医治,是不是有甚么难言之隐,可否告知我或者将军?”
“夫人……”,林年的表情更加痛苦,他闭了眼,似乎在矛盾中挣扎,唇边已被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你别想太多,还有甚么比命更重要的?”,我柔声宽解着他,又回头瞅了一眼赵云,忙道,“你不是喜欢跟随将军么,若是丢了性命,日后可怎么随将军左右?”
“可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却说不下去了。
见他有些松动,我又紧接着道:“你跟随了子龙一年有余,平日对他又是最好的,你自己伤成这般模样,又不肯医治,这样岂不是让他心中难过么?”
“……”,林年闭眼不语,停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复睁开眼睛,我突然发现他灵动的大眼睛里晶莹闪亮,惨白的面颊伤泛出一丝丝潮红,看向我时,居然还多了几分羞涩。他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一般,吃力道:“夫人见谅,林年本是女儿之身……”
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被雷得外焦里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