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似乎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枕头边传来丝丝缕缕淡淡的香气，这味道似乎在哪里闻过。

这显然是一张女人的床，因为男人的床通常都不会那么香。

脑子里一片混沌，意识迷糊，偏偏什么也想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在一个无垠的空间里震荡颠簸，最后晕了过去。

眼窝里依旧传来阵阵揪心的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往眼窝处摸去，却被一只有点冰凉的手抓住了。

“你醒了？”那声音虽然有点冰寒，但却清脆动人。

“我的……眼睛……”许未明低声道，“我的眼睛！”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眼睛已经没有了。

当初自剜双目时，他还没觉得如何悲痛，那是因为前有凶狠女鬼的威胁，后有感情破裂的揪心。然而脱险之后，当他平平安安地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眼睛就这么没了，以后再也看不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甚至还需要别人照顾一辈子，难过与痛苦便涌上心头。

现在该怎么办？是回去找二叔和二婶，让他们照顾自己一辈子么？显然不能，自己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从小他就失了父母，全蒙他们一手带大，如今他们步入暮年，本来想找一份好工作，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却落到个瞎眼的结果。难道自己注定就是个包袱？

想到这里，他又悲又愤，恨不得当初从楼上摔死了算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子，蹒跚地站了起来。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胡乱摸索着要往前走。

自己这一走，又该走去哪里呢？

刚走一步，便碰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似乎是一只木架子，大抵是床头架之类的家具。只听“啪”的一声，木架子上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喂，小子你别乱碰！我的限量版黄鹤楼！”从侧前方传来一个老头浑厚的嗓音。

许未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听到“哐”的一声，那女孩哎呀一声惊呼，“我的花瓶！幸好我接住了……”

许未明突然意识自己有点像个终结者，他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

此处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烟味，夹杂着身边那个女孩的淡淡香味，混合成奇妙的味道。这里或许是一间屋子，有床，有柜子，有花瓶，还有两个人。那个女孩便是两次搭救过自己的通灵少女，但这个老头是谁？许未明冷静地回想他的声音，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脑中灵光一闪，这似乎就是巷子口的老乞丐！

他们怎么会在一块？许未明暗忖。

此刻，那女孩子正关切地望着他，她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原本一个好端端的花季男子，眼睛瞎了，又被厉鬼缠身，偏偏还倔强得很。现在他无处可去，前途未卜，当真让人同情。

“爷爷，你帮帮他吧。”那女孩开口道。

“爷爷？！”许未明心里一惊，他只恨眼睛瞎了，看不见身前的老头子究竟是不是老乞丐。

那老头子砸吧砸吧嘴，“我为啥要帮他？有限量版黄鹤楼么？哪怕是金钻石芙蓉王也行啊。再不行，再不行就浙江大熊猫吧。”他一张嘴就数出几类名牌烟的名字。

“爷爷……我下午就给您买嘛。”那女孩子略带撒娇地道。她声音本就好听，只是平素太冰冷。此番撒娇，声音脆中带软，冷中带甜，竟让人听了还想听。

那老头子道：“这不成，你哪来那么多钱？再说我孙女给我买的，还不是用老头子自己的家当！”

那女孩想了想，“这样好了，你先治好他，我帮你捶背一星期好吗？”

那老头子道：“一星期？太少了！不干不干！”

那女孩还想继续哀求，许未明却打断道：“多谢小姐好意，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不必为难。”那女孩怔了怔，只听许未明继续道：“和我同行的那个女孩还好吧？”那女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却蓦地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应道：“她得救了。”许未明微微一笑，“谢谢。”

许未明觉得救了梁佩佩，比救了自己更该说感谢。别人三番四次有恩于自己，自己却不知如何报答。他有些尴尬，下一句又不知说什么了。

“你小子什么意思啊！”那老乞丐气呼呼地道，“我孙女关心你，你关心别的女孩？”

许未明一怔，只听那女孩气极败坏地道：“爷爷！谁、谁、谁关心他了……”那老乞丐笑道：“没关心怎么结巴了？”那女孩一时语塞，想必已经羞红了脸。

看来这老乞丐和女孩是一对祖孙，爷爷平时喜欢开孙女的玩笑，许未明倒也不太在意他们的玩笑。只是想起这女孩在第八附属医院里，竟然骗过了自己，说什么通灵者之间不能插手对方的事，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是祖孙两！祖孙两怎么会介意对方的插手呢？她让自己保守秘密，自己老老实实地保守了，却阴差阳错地造成了与梁佩佩的误会。虽然对方戏弄了自己，但是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也无话可说，只得说道：“多谢二位好意了，我还是先告辞了吧。”

说罢慢慢摸索着往前走。

“等等！”那女孩小声道，“我爷爷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你真的要走吗？”

许未明如同雷击，浑身抖了一下，“真、真的？”

“嗯。”那女孩淡淡地应了一声。

虽然许未明很想走，但是听到眼睛能治好，也不由得心动了，毕竟谁也不希望瞎着过下半辈子。只是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能治好：首先他的眼睛已经留在了烟囱上，估计可能还被变态女鬼踩了一脚；其次就算他的眼睛还在，也得在短时间内冰冻在冷冻室里，否则神经会坏死；再次重植眼睛这样精细复杂的手术，就算医术过人的医生也不一定能做成功。

所以听到女孩的回答，他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那老乞丐看到许未明脸上质疑的表情，站了起来，“你小子还不信了？”许未明呆了一下，“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那老乞丐骂道：“呸，那还不是一样！”他大步走到许未明身边，一双苍老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坐下！”

许未明怔了怔，倒不敢坐下了。想起老乞丐的上万元一条的名牌香烟，问道：“这底下没有您的香烟吧？”那老乞丐摇头道：“若有，老子还让你小子坐下？”许未明失笑，于是依言坐下。

他安静地坐下，只听到老乞丐在捣鼓什么东西，一会听到锋利的金属刀具碰撞声，一会听到闷闷的刀具切开木材的声音，他很想问这老乞丐在干什么。但又想，这老乞丐是世外高人，就算他给自己解释，自己可能也听不明白。

“好了。”那老乞丐说道。

蓦地有什么东西漂了起来，许未明只感到胸前暖洋洋的，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感触，却被老乞丐喝止了。那东西飘着飘着，慢慢朝自己的面孔逼近，印堂间感到暖融融的。

那温暖逐渐分开，移向自己的两个眼窝。当它们靠近的时候，疼痛竟然少了几分。那两团暖洋洋的东西慢慢填入了自己的眼窝里，当他们彻底填充了眼眶，伤口竟然丝毫不觉得痛了。

眼前慢慢出现了白光，那白光逐渐分化成了七彩的光，这些光互相交错，融合，到最后形成了朦朦胧胧的影像。许未明惊讶地发现自己能隐约看到东西了！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就仿佛刚恢复视觉的人那般模糊不清。

他环视四周，只见自己似乎在一间很挤得屋子里，屋子东面是有一个破旧的衣柜，西面是一扇推拉式木门，一个老乞丐夹着烟坐在自己正对面。空气中的烟味便来源于他指尖的袅袅轻烟。回头见到一张粉红色的小床，还有一个白衣女孩俏生生地站在身后。

慢慢地，视线越来越清楚，直到屋子里的衣柜的线条拐角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此同时，面前这个老乞丐的七分戏谑三分期待的神情也一目了然。

果然，他穿着灰色上衣，蓝色裤子，正是那天在巷子里遇到的乞丐。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了的牙齿，许未明忽然意识到自己眼睛比从前还清楚，因为他连老乞丐牙缝里的垢都能看到！虽说有点令人恶心，但是他还是好奇地看了好一会，直到那老乞丐生气地把嘴闭上，数落道：“你这小子太没趣，放着美女不看，看我糟老头子做什么！”

许未明有些尴尬，一回头，正好与那白衣女孩对视一眼。那女孩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似乎很是着急，见到许未明眼神移来，她俏脸一红，赶紧别过脸去。

“我……我……我看到东西了！”许未明惊叹道，心里甭提有多开心。原本他每日对着电脑，本就有些轻度近视，这次换了双眼睛，竟然因祸得福，视力反而大幅度提升。那女孩也轻轻一笑，为他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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