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自杀手榴弹
杨桑来骑着马,连夜赶往桂军378团驻地。(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 wap.shouda8.com)马的胸毛上大汗淋漓,像是水洗过一般。周正乾知道桑来入了军统,但不知道他又投了新四军。见桑来表示愿意“归队”,周团长便恢复了他的连长职务。杨连长带兵强调“实战”,他乘长官外出开会,擅自率领连队,朝抗大分校杀来。士兵报告:“枫河水位上涨,部队过不去。”杨桑来大骂:“涨水了便没法过了吗?非过不可!全体轻装,背包撂在岸上。会水的游过去,不会水的牵绳子。”两岸间拉起了长绳,像是一道长长的墨痕。连队拉着绳子渡河。有人像野鸭一样嘶叫,被激流卷走了。杨连长阴沉着脸,胯下马筋隆骨立,马缰上抖下一幅水帘。
抗大祠堂的门上,贴着一幅对联:“大洪山纵横南北,小日本不识(是)东四”。学员们唱着《李司令会耕田》《新四军就是好》等歌曲,整队步入报告厅。烛光摇曳中,人影幢幢。结伴来抗大看望肖其娟的雪寒和少媛,也在人群中。习政委上台做报告:“曾经有同学问我,当年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为何会失败?问得好!问得尖锐啊!你们知道当年是怎样一种情形吗?武汉三镇那真是腥风血雨啊。连国民党的左派,诸如李汉俊、詹大悲等都被捕被杀,更别说**人了。我刚逃回老家,第十二军教导师便突袭了我的家乡黄安城、血腥杀戮鄂东军五千多人……”啪的一声冷枪,打在窗框上。一群蹦跳的黑影,从篱笆前闪过。会场顿时乱了。杨桑来的士兵,在马棚燃起大火,在井台架起机枪:哒哒,哒哒哒哒。有学员逃进林子里去了,砂路上留下一串血迹。少媛见习政委举起一把铁锹,朝着敌群扑去。她正要喊叫,却被手榴弹爆炸的气浪震昏了。
新四军独立团一部,正好护送美国记者路过此地。杨桑然听见史沫特莱道:“周志坚用炒虫卵治好了我的腰痛病。那还是我去采访豫南会战时,从山坡摔下来落下的病根。”桑然知道所谓的豫南会战,第五战区主力汤恩伯军退避三舍,让日军轻易就攻占了界首和太和。“……从河南到安徽,日军像是进行了一次武装大*。换了咱新四军,起码要让鬼子进行一次武装大游尸。”杨桑然正说着,突然听见胡家祠堂方向传来枪声,那儿是抗大分校校址。他命人将战士们口中的美国‘大鸡子\',暂时安顿在民宅,自己率领骑兵朝枪声密集处奔去。桑然生铁似的硬肌肉,将衣襟都绷开了!起伏的马肋上蒸腾着汗雾,化作他眼中冷硬的阴翳――他眼中突然映出习幕洲的身影:骑在没有鞍鞯的马上,举起一把铁锹护着脸。散开的衣襟下摆,晃悠得像鸟翅。
杨桑然抡圆了马刀,左膝顶住马肚,右腿绷直马镫,侧倾着狂劈乱砍。一个桂军机枪手,身上缠满弹带,刚刚调转枪口,便被翻飞的雪蹄踏翻了。桑然的马刀在飕飕铮鸣,刀穗被他连柄攥着。刀柄上的乌血,像是从他指甲里渗出来的。一个家伙扑了上来。他让刀刃一闪,劈进两眼之间,一直划拉到嘴唇,连舌头都切开了。桂军彻底溃败了。桑然扭回头,看见了哥哥桑来――嘴唇斜扭着,像砸歪了的马蹄铁。目光像烧红的木炭。桑来的意志像是突然涣散了。他用下巴夹住两颗绑紧的手榴弹,漠然地拉燃了导火索。哥哥要用手榴弹自杀!桑然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处冲积滩上,长满残枝败柳,荒凉得让人发呆。斜摆的柳条,如钓线一般被风拽向河面。一间临岸的农家小院,像件随手扔那的破斗篷,墙头上拖出一缕人间烟火。习幕洲站在小院窗内,呆望着院里闲坐纳凉的女兵们。肖其娟像村姑一样踩动提花机,教雪寒和少媛穿纱引线、打紧织口。习幕洲在屋内踱步,想起杨桑来因手榴弹哑火,自杀未遂,心里便直发怵:“怎么会哑火了呢?”他拿起桌上的俩手榴弹端详:“是导火索受潮了?木柄里的防水腊脱落了?”他正用魔术师修长的手指摆弄哩,“哑弹”突然嗤嗤冒烟了,习幕洲吓得不知所措。手榴弹若在屋内爆炸,他必死无疑。他赶紧将手榴弹从窗口往外一扔,手榴弹落在院里,滚到女兵们脚下。姬姬抬起蹄子,踏住了翻滚的弹柄。杨桑然正巧进屋,见习抓起另一颗也要往外扔,大喊一声:“不!”一下扑倒习幕洲,将手榴弹高高举起,让它在手中爆炸。桑然的左手被炸飞。他浑身是血,踉跄而出,鞋也掉了一只,昏倒在院子里。受了轻伤的习幕洲,在屋内大呼小叫。被姬姬踏住的那一枚没有爆炸。女兵们捡了一条命。
夜深了。檐低梁矮的村屋内,桑然躺上了手术台。漆木板咯吱响。风呼呼吹。医用石炭酸的气味,让回忆纷至沓来:所有的场景,时间,地点……汇聚于一点,构成许多棱面,既无重叠,也不相扰,围着一个姑娘闪耀旋转。他听见军医说麻药不够。政委要求优先上麻药。那就让政委优先吧。煤气灯铜盏高悬。洗脸镜用来聚光。光线还是不足。一个姑娘在闪耀旋转。手榴弹在旋转。止血钳在旋转……桑然又昏了过去……
从川军请来的军医,说一口讥笑的川腔,腮帮子高一块低一块的:“政委同志壮得像头牛,那点伤不碍事,他就是去劈柴火都要得!”军医敲敲芥末色的烟斗,将烟灰倒进鞋帮里:“狗在马蹄下转圈圈,嗅着喷溅的马唾沫说道……”没人留意军医讲的笑话。军医只好自己点明:“我今儿救治的俩伤员,一个像条狗,一个像匹骏马。”少媛的头发微微飘动,不像是被风吹动,倒像是被月光在抚弄。她带着辛酸的微笑,抗议医生的暗示:“政委还是挺勇敢的,他举起一把铁锹就敢扑向敌人。”习幕洲推门进来:“我举起铁锹是想护着头。我扑向的是自己的马。你这碍事的傻丫头!”少媛带着心碎了的微笑,打量着政委。政委的眼白直打颤,像有一只大虾螯,在瞳仁里抖索。少媛合上眼皮,内心的震惊和失望,眼皮包不住,便倏地一闪,化作了一行悲痛的热泪。她对政委的爱恋,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