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大月国的皇宫,雄伟壮观,绵延百里,天上阴云重重,让宫城更加的阴沉,让人更加的窒息。在深远的后宫之中,有一处桃花园,白色的、浅粉的、粉红色,春风摇拽着开满枝头的桃花,一朵朵落在了桃花树下的美人身上。
她很美,初见她的人,不会看出来她已人到中年,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如少女一般,只是多了少女所没有的华贵与韵味。淡白色的绸衫随风微微摆动,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眼里还隐隐有光彩流转,云鬓如雾,松松挽着一髻,插着一支桃花玉钏,上面镶着两粒小指头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
她抬头看着吹落的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眼前的这一幕,让刚走近的明帝看的出神,总管太监福年刚要传报,明帝摆手制止了他,福年垂手退守一旁,明帝慢慢的走近她。
良久,怕惊了她,轻声的唤着:“爱妃为何如此感伤?”
忍妃还是一惊,转头看到是皇上,缓缓跪下说:“臣妾叩见皇上。”
“爱妃请起。”明帝亲手托起她,视线在她的脸上稍作停留。
“皇上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忍妃李氏直言不讳的问着,从她脸上的表情看,皇上的到来,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惊喜。
明帝略有尴尬,但仍是微笑着说:“朕想来看看你。”
他走到旁边的石桌前坐下,示意福年带周围的太监和宫女们下去,花园里只留下了皇帝和忍妃。
忍妃从容的坐在了他对面,眼睛依就直视着他。
明帝端详着她的脸,缓慢的说:“听说谨妃前几日找过你的麻烦,是吗?”
忍妃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说:“这后宫小事,皇上怎么还有心操劳了呢。麻烦??这些年,臣妾的麻烦还少吗??皇上当初赐臣妾‘忍’字为妃,不就是让臣妾忍一切所不能忍的麻烦吗?”
最后几个字,加重了力道,明帝低叹一声说:“你一直都在怪朕。”
忍妃眼睛中蒙上一层水雾,微微一仰头说:“臣妾不敢。”
“现在朝中老臣都催朕快立新后,你也知道,自从康敬皇后过世这十多年,朕一直没有过这个心思,但是后宫不能无主。而在后宫这些妃嫔中,也只有你能让朕感到踏实放心。所以……朕有意立你为后。”明帝也毫不掩饰的说出来。
忍妃交握在膝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面容马上又恢复冷静的表情说:“论出身和背景,谨妃都在臣妾之上;论才德品性,贤妃也在臣妾之上,皇上要立臣妾,有何名目呢?”
说完,她挑起眉尖,明帝并不在意她这种语气,相反的,他倒有些愧疚起来,低哑着声音说:“因为,你最适合,更因为,朕在雨漓的事上,一直觉得愧对于你。”
“原来,皇上是用后位来换取心安啊。”忍妃嘲笑着,手指又微微颤抖起来,二十年来积淤在心间的怨气,一点点的倾泄出来。
明帝急忙解释着说:“不,还因为……雨漓真的是个好孩子,立你为后,朕就封他为王,但是……”皇上话锋一转,忍妃心中冷笑,你还是有条件的。
“但他只是封王,仍要留在宫中,暂时不能有封地,等太子将来登基,由新皇另行封赏。”明帝说着,忍妃苦笑着说:“臣妾还真是谢谢皇上如此厚爱我们娘俩。”
“爱妃,你会体谅朕的苦心的,对吗?”明帝的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忍妃微微一笑,但笑容却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心,到什么时候,他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她和她的儿子只能一忍在忍,一让在让。
大月国丰瑞元年春,明帝颁布诏书,忍妃李氏贤良淑德、慧质兰心、深明大义,故册封为的淑善皇后,二皇子暮雨漓封为孝行王……
暮雨漓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阴云,为何皇城的春天永远要笼罩在乌云之下,他轻叹着,走上面前长长的台阶。
母妃已经从那个僻静的桃花园中搬到了象征着母仪天下威严的韶华宫,曾经修身养性的花草盆栽,变成了韶华宫里的雕梁画栋,这个韶华宫,给他的感觉是沉重的,那一阶阶象征着权位高升的石阶,让他的心越来越感到窒息。
宫女们打开宫门,那个平日喜爱素服的母亲,此时穿着皇后大红的宫装,正襟危坐着,在梳妆台前拿着步摇在高耸的发髻上试戴。
从镜子中看到他进来,曾经的忍妃,也是现在的淑善皇后露出了笑容,招唤着他说:“皇儿,过来帮母后看看,我戴哪个步摇好看。”
“母后国色天香,配哪个步摇,也是给其增辉。”暮雨漓站在她身后说着。
李皇后把手中的步摇插在发间,脸转向儿子,正色地说:“儿子,你看娘有皇后的威严吗?”
“当然有了。”暮雨漓点点头。
李皇后又转向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抬起手,摸着自己的脸说:“20年了,我隐忍了20年,终于换来了回报,可是……”她突然恨恨地说:“他封了我的后,却断了你的路。空有王位,没有封地,新皇登基,另行封赏。这还不是怕你心生谋反之意,夺了他那个儿子将来的皇位。”
“母后,即然你已得到了回报,就不要计较儿子的得失了。”
“雨漓,你甘心吗?你甘心你的父皇这样对你吗?别忘了,当初,是他让我们母子分隔两地,是他让你替太子去做质子,受了四年的囚禁之苦。你甘心吗?”李皇后转头看着儿子,悲愤的说着。
暮雨漓走近了几步,双手握住李皇后因为气愤而颤抖的双肩说:“母后,儿子自有儿子的想法,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请母后为儿子保重身体。”
“可是,我还要为你争啊,我当然会保护自己,我是开心,今天在接受后宫妃嫔敬贺,我看到那些女人,尤其是谨妃,那表面恭维心里却气的牙痒痒的样子,我真高兴啊。”李皇后眯起眼睛,咬了一下唇角:“这种快感,想宣泄一下。”
暮雨漓抬手,轻轻撩起她的一缕散发说:“母后,你知道吗?你做皇后的样子,更美。”
李皇后笑了,抚摸着戴在小手指上,象征着一国之母的金指套,戴上这个,竟用了20年的时间。
20年前,她是大月国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更是大月国的第一美女。她带着满满的自信与殊荣进了宫,更胸有成竹的以为,年轻而热血方刚的皇帝会对她独宠其身。
没想到,明帝专宠与他青梅竹马的康敬皇后符氏,两人如寻常百姓夫妻一样,朝夕相处,根本容不得半点机会给其她的妃嫔接近。而她,自持有倾城天下的美貌,在明帝眼里,却只是一掠而过的惊艳。
她进宫一年,只见过皇帝一面。那一天一天,符皇后与皇帝发生矛盾,皇帝一怒之下,没有回皇后宫,而是宠幸了被顺手翻了牌子的她。
一夜雨露之欢,本以为就此套牢君心,但清晨,太监传符氏晕倒,皇帝连多看她一眼也没看,跑回了符氏的韶华宫,原来符氏怀了龙胎。
因为这个孩子,皇帝和符氏和解,而一夜承君欢的她,被皇帝遗忘。
老天怜惜她,一个月后,她也被太医诊出了喜脉,然而,皇帝的心全在符皇后怀的孩子身上,而她,一个人在桃花园中待产。
在符皇后生下了皇长子冰舜后,两个月后,她生下了二皇子雨漓,然而,她和孩子完全被忽略着,全天下都是在欢庆着皇太子的降生。
等皇帝想起她和孩子的时候,那是五年后,符皇后病逝,皇帝将五岁的太子冰舜送到她的宫中,让她代为抚养。虽然皇帝来她的宫中次数多了,但却是来看太子冰舜,而她的儿子雨漓,只能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朝思暮想的父皇抱着哥哥在一旁玩耍。
第二年,以前的无名小国图殇突起,威胁到了大月国,为安抚战事,图殇国要太子冰舜做质子。明帝不舍得太子去送险,竟然让她的儿子雨漓,冒充太子去图殇,而她,则要带着太子移居百里之外的行宫。
明帝对外宣称,二皇子久病成疾,需要移居静养,临行前,明帝赐她‘忍’字为妃。她忍了,忍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送去做质子四年,而她,则抚养着别的女人的儿子,在行宫中度过了四年。
四年后,她终于与亲生的儿子团聚。但是,大月朝的黎民百姓,却都敬仰着送去做质子的太子,群臣也拥戴着曾身负重任的太子。太子坐收了渔翁之利,而她的儿子,却一无所有,还被群臣认为天生病弱,无能承社稷之力。
忍受着巨大的委屈过了这么多年,无论她的儿子多么优秀,朝中重臣还是拥立着曾经立下功劳的太子,可是那个功劳则归属于她的儿子,可是她却不能说。
忍了20年,终于换来了这个后位,可是这后位又有什么意义,她的儿子,还是什么都没有。李皇后的心中凄婉哀然的苦笑着,明帝啊明帝,你终究还是让我继续忍下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