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的很慢很慢,东宫的人都已经熟睡了,跪在院中的步轻罗,膝盖已经开始麻木,深秋的夜风,吹过她瘦弱的身子,后背的伤口仿佛被硬冷的刀子划过,她打着冷战,双臂紧紧的抱在胸前,身体尽量的蜷缩在一起,想借此让自己暖和一下。
暮冰舜为什么要罚她,她一直在想着原因,难道是因为在祟阳宫时差点绊倒,暮雨漓扶她的动手过于亲近,想到这,她不禁的偷偷笑了,他应该是在吃醋吧,小小的暖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时,一件披风突然从空中落下,盖在了她的肩上,竟然有人,她怎么没有听到脚步声,遂即抬起头,只见月光下,那红色妖娆的身影被月光包围着,从半空中缓缓落了下来,脚还没落地,便问道:“你怎么跪在这里?”
步轻罗看着花影重,难道就因为是魔道的人,就可以随意的在皇宫出现吗,她望了一眼冰舜的寝宫,如果被他看到……
“你放心,我刚才已经用了‘弥魂符’,整个东宫的人都不会起来。”
花影重走近了几步,步轻罗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借着回廊上的灯光,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本来就妖艳的脸更加魅惑起来,他的步子有些凌乱,看来醉的不轻。
“你喝多了?”她皱眉问着。
“呵呵……”笑声从他的嘴里发出来,他张开双臂,像个孩子似的让自己躺在旁边的花坛上,刚盛开几日的五色菊花就被他压在身下,他仰望着夜幕上的星星,傻傻的笑着。
这样傻笑的他,还真是比平日可爱一些,步轻罗心中对他的成见,并不那么重了,膝盖早就跪疼了,索性站起来,走到花坛边坐下。
花影重单手支起头,脸转向她问:“今天雨漓成亲,你不开心吧?”
她心中一惊,不开心,那只是稍纵即逝的情绪,怎么还让他看到了,不等她摇头否认,花影重另一只手指绕着垂在肩上的长发,自顾自地说:“我也不开心?”
“你为什么不开心?”步轻罗感觉从他的嘴里说出不开心,真是一件难事,王爵之子,灵域之后,万民敬仰,他的心里还会有在乎的东西吗?
花影重又平躺在五色菊中,或许是喝的太醉,让他大大的眼睛蒙上一层迷离的色彩,眯着眼睛,声音也柔和了下来说:“你知道吗?雨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10岁进宫就做他的伴读,我们一起在宫中长大,他脾气好,长的又好,有很多官员想把女儿嫁给他呢,但是这小子一直没有答应。虽然我们无话不谈,关系好的胜过他与太子,可是他有的事情,我还是不知道的。他说他答应了一个女孩,说等长大了要娶她。呵,我一直在笑他傻,小时候说的话怎么算数呢。可是没想到,还真的让他等到了。我真羡慕他……突然也想成亲呢。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反感着婚姻的约束,可是,当看到别人成双成对喜结连理的时候,都渴望着自己也会拥有那一天。”
原来孝行王也有等待的人,这位新婚的王妃,听说是玉将军的独女,他们也是小时候认识有过约定吧,步轻罗也羡慕起他们来。
又想到了花影重说的话,她抱紧膝盖目视着前方从树枝下飘下来的落叶说:“这并不难啊,在大月国,有多少女孩都争着想嫁给你吧,你只要随便选一个就好。”
听她这么说,花影重不满的撅起嘴来,抱怨着说:“我爱的女人,怎么能随便选呢?唉……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我这张脸,太多的女人只是喜欢我的脸而已,因为我的脸,她们才取悦我,会对我百依百顺着,我不要!!我要的妻子,她要有自己的性格,不是因为夫君而生,她要因为我犯错而生气,和我闹脾气,不给我好脸色看,但是,不可以经常这样哦,那样我会受不了的,她生气不理我的时候,我可以去哄她,可以蹲在地上学兔子跳逗她开心,我的妻子,她的容貌可以不美,但笑的时候一定是世上最美的。”花影重想象着,嘴上絮絮叨叨的说着。
步轻罗被他的想法逗的不由地笑,扭头问他:“世上还有你这样想受女子气的男人?”
“难道只有女子才能受气吗?”花影重睁大眼睛反问着,步轻罗不语,他把手枕在脑后说:“将来娶你的男子,一定受气。”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脾气那么差?”
“我脾气哪里差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爱理不理的?”
“我……那么多女子理你,还差我一个吗?”
“你对那么多人好,还差我一个吗?”
“花影重?你?”步轻罗刚要发作,他忽然笑开了,“呵呵,我在逗你玩啦,我可是影重公子啊,少一个女人烦我,我就少了一份压力,你们这些女人啊,我真是躲都来不及呢。”他在花坛上翻了一个身,又压倒了一片菊花。
他似乎说的是醉话,可是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步轻罗听进了心里,如果不是喝多了,恐怕很难让她看到有这样一面的花影重吧。
如果不是他的父亲,他和她,童年时的一面之缘,如今,也算是旧识呢,命运,总是刻意的捉弄着一些人。
“花间月……云水流……阿妹唱歌寻哥来……”一段女子的吟唱声从一处邻近的宫殿里传来,在这样清冷的秋夜里,空灵而又忧伤。
“谁在唱歌?”步轻罗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那是玉尊公主的歌声。”花影重也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方向,“她是皇上的长公主,16岁的时候,皇上将她指婚给我的五哥,她和我五哥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甚是恩爱,那年父亲去收复图殇,五哥也去了,准备功成之后,回来举行婚礼,可是图殇一役,我五哥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玉尊公主受不了打击,便疯了。”
“真可怜。”步轻罗惋惜着。
花影重也叹了一声,“如果五哥还在的话,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对。”
如果?是啊——
如果不是父王要求大月国太子去做质子,她就不会认识冰舜。
如果不是花屏楼的背叛,图殇国就不会灭亡。
如果图殇不亡国,兴许,她和冰舜会在长大后,两国联姻,也会是最幸福的一对。
但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今,她只是一个亡国的公主,与爱的人相见却不得相识。
鼻翼一酸,泪从眼眶中滚落。
“你哭了?”花影重抬起了手,手指轻轻的碰触到他的脸,步轻罗躲了一下,但他的手臂又伸长了些,为她轻轻的擦去泪水,他的手纤细而柔软,让她的强硬的心也一点点的软化。
醉意袭来,他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脸埋在五色菊花丛之中,五色菊,是大月国的国花,每年从夏初开至深秋。五色菊花朵如碗口般大小,主要以黄、粉、白、蓝、紫五种色为主,但是其中最珍贵的品种,就是一朵花上会汇聚五种颜色。花朵奇美,比牡丹花还要华贵,比玫瑰花还要香艳,比荷花还要脱俗。
不过,躺在花间的花影重,他那美艳的容颜竟然让这些花都失了色,步轻罗伸手拨开两朵挡住他鼻子呼吸的菊花,他睡的那样安宁,完全不像白天那个防备心强,倨傲的影重公子,脸上无害纯真的倒像是个孩子。
脑海中不由的又回忆起来图殇城外的那几日,那时的他就已经漂亮的过分,就是因为他的漂亮,所以清姑姑也不忍心对他下手吧。
没想到,命运齿轮不仅让她与暮冰舜再次重逢,还有他,花影重。
只是,如今的冰舜给她的感觉是那样遥远陌生,而花影重,明明心存荠蒂,却越来越无法再恨起来。
等步轻罗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通亮,身下凉意让她想起来,她应该是躺在了花坛上面的,她蓦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面前,正站着一脸阴沉的暮冰舜,而旁边是阴冷的端惠姑姑,周围站着几个太监还有春蛾,都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她。
“你胆子好大啊,太子没让你起来,你还敢睡在花坛上,你看把花压的!”端惠姑姑生气的一指花坛,步轻罗扭头一瞧,凌乱的五色菊东倒西歪了一片,那明明是花影重躺过的,这家伙,睡觉真不老实,但是,他什么时候走的。
端惠姑姑训斥着她,步轻罗心中理亏,不敢辩解。
“行了!”暮冰舜突然说:“压就压吧,反正这花开的也不好看,瞅着也碍眼,一会都给我拔了。”
端惠一怔,迟疑了一下,低头说:“是,太子。”
暮冰舜又对她说:“我要去广阳府,七日左右回来,东宫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便直径向外面走去,端惠姑姑急忙跟在后面送他出去。
步轻罗还呆呆的站在那,没有反应过来,春蛾和几个太监马上围了过来,都松了一口气。
“轻罗,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太子得发火呢,没想到他竟然没生气。”
“我就说嘛,咱们轻罗这么绝世美女,太子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心的。”
“天啊,真的要把五色菊给拔了啊?”
他们一言一语的说着,步轻罗望着他走的方向,冰舜,是不是,你感觉到了是我呢。心里,竟然涌起一层小小的满足。
仿佛,透过厚厚的乌云看到了小小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