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盛夏
黑色的七月终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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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考前五天,学校放假让考生们回家自主复习。宝辉哥几个每天早出晚归地疯玩,再要不然就挤到爸爸妈**卧室里静悄悄看书或是在院子里下象棋围棋甚至陆军棋,总之都是悄悄地活动,打枪的不要。尽管隔着上下楼,电视也被完全禁了,只怕反差过于强烈打扰到了大熊猫宝晨同学,好在电视台很识相,临近高考,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都给停了,宝辉他们也不至于给憋得太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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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趁机婉拒了大热天跟红玉出去逛街的苦差,说是要陪自家大哥同甘苦共患难,猫在屋里效率奇高地完结了一个中篇。有时候宝晨出水换气般晕晕着两眼游过来,宝然便赶紧奉上小黄瓜大白杏核桃仁儿,清茶热水更是随叫随到,坚决代替紧张得手足无措连家都不敢回了的老爸老妈做好非常时期的后勤保障。
宝晨捧着香茶很是满意,“不枉大哥我忍受了你这一年多的精神折磨啊”
“应该的应该的”宝然这时候乖得出奇:“我们要急大哥所急,想大哥所想,一切为了大哥让路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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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宝然的小床上,宝晨向后往被垛子上一靠,两只大脚搭上了桌子,“给大爷我唱一个”
蹬鼻子上脸了你还
宝然凄凄凉凉开口唱:“北风那个吹……”
“你什么意思啊至于那么惨吗?”宝晨不满。
好,咱换“天上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
宝晨更痛苦:“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宝然赔笑:“你妹妹我感同身受,太紧张了只能想得起这些……”
宝晨气得笑:“油嘴滑舌你是一天不见我难受就浑身不舒服”起来抓一把桃仁扔嘴里嚼,给宝然脑门上敲一个爆栗,回自己屋里用功去了。
且让你再得意几天宝然揉着脑门,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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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同高静每天过来转一圈儿,蹑手蹑脚地进门上楼,关紧了宝然的屋门说话。
高静宣布:“我跟我妈两个人吵架了。”
就你?宝然怀疑:“你确信是两个人吵架,而不是就你自己跟那儿嚷嚷,你妈笑眯眯地听?”
……她怎么跟亲眼看到了似的……,高静气馁:“反正我跟她说了,以后少管我的闲事儿”
“然后你妈怎么说啊?”红玉追问。
高静更沮丧:“我妈说她没打算管闲事儿,就是跟董老师提了提,想看看我要是自己争取三好的话能有多大希望,免得我一天到晚的不知黑白,好了歹了都往她们身上赖……”
……亏得一帮小屁孩儿,包括自己这个伪萝莉,还自得满满地以为坚决抗击了一次不正之风,原来只不过是两个大人走了走另类的教育路线难怪董老师的话里没有明确的拍马导向,宝然庆幸,幸亏自己识趣,早早熄了跟这些人精们斗心眼的想头,只专心欺负欺负小朋友,就自己那点儿阅历,跟**的暴风雨中成长起来的老一辈相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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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还在说:“……叫我以后别再瞎抱怨什么别人跟我好了,是看他们面子假惺惺,别人不理我了,是被他们连累让人避嫌撇清……”
她一路说,宝然同红玉一路笑不停,听到这里宝然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我们都是假惺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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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说的可不是你啊你爸一样是领导,用不着看谁的面子。”高静一逗就急,紧着解释。
“啊,那就是在说我了……”红玉很悲痛地表示了解了。
高静急得直敲桌子,等看到那两个笑成一团,才明白又被耍了:“你你,你们……”最后一指宝然:“都跟你学坏了”
红玉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怎么会是我?”宝然喊冤:“你们俩一个大两岁,一个大我三岁,怎么好意思”
她说得倒是很在理,可高静寻思再寻思,还是坚持:“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是你这儿不对劲儿?”
……女人,好吧女的小孩子,可怕的直觉……,宝然心虚,转过头去问红玉:“你呢?今天有什么好事情?看你刚才进来满面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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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光荣使命,招手:“来来你们过来有大新闻”
把宝然高静两个都拉到小床上,又使劲儿往墙角缩了缩,才神秘而郑重地发布:“你家二虎哥和那个薛纹,也吵架了”
二虎也会吵架?红玉的描述估计比刚才高静的水分更大,不过这个消息还算劲爆,所以宝然点点头,催促她:“详细点儿”
红玉开始绘声绘色,原来她无意中看到,薛纹同二虎在学校外面小树林里情绪激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就悄悄凑到附近听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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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同高静对视,同时皱鼻子。无意中?红玉同学有多少内幕消息都是“无意中”发现的呀啊?
红玉不以为意,接着说:“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没人捧场,她轻咳一声,自己下台阶:“我就听薛纹说:‘你什么意思去一中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听听干嘛就得告诉她呀?她以为自己是谁呀”
宝然接着催:“我二虎哥怎么说?”关键是当事人的意见,你这旁观的评论得再热闹也不顶事儿啊
“二虎哥就慢悠悠地说啊:‘这有什么好说的,明摆着的事儿嘛大家都知道啊’嘿嘿你们是没看见,当时薛纹给气得啊,脸都黑了”红玉幸灾乐祸,也难怪,她是被薛纹那一眼眼剜得一点儿好感都没了。
……其实薛姐姐不生气的时候,就挺黑的,她真正生起气来,只一双眼睛亮得格外诱人,宝然体验过,她要是个男人绝对抵抗不了,……唔,只可惜,二虎跟宝晨都非同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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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然后呢?薛纹又怎么说?”这回是高静催了。
“她就说啊,‘什么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我就不知道?那你要是去了一中,我怎么办?’”红玉尖起了嗓子,把薛纹特有的高腔脆调学得惟妙惟肖,然后仗着自己现在身处安全地带,那个见了她就凶巴巴的大姐大看不见,放心大胆地鄙夷:“装得像谁知道她又搞什么鬼名堂不知道?谁不知道你二虎哥这学期刻苦用功为的什么,她天天跟旁边混着,还能不知道?哄谁呀还管起二虎哥的事儿来了,什么怎么办?她爱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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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仔细想了想,你还别说,就那俩的风格,薛姐姐还真的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太嫩了些,这一年多来貌似跟二虎形影不离,实际上一直没能真正进入二虎的生活圈子。二虎是想不到这些的,他只觉得跟着宝晨的指示走是天经地义,估计在他的脑海里,他要进一中,这实在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还用得着特意提起吗?
偏偏薛纹就不知道。二虎周围的人,她能认识的,估计也就是街头那些围着二虎的小混混们,他们又知道什么呀?只知道二虎很厉害,宝晨更不能惹,根本不可能给薛纹提供此类内部消息,阴差阳错的,就给她闷在了鼓里。
想想薛姐姐这么多日子的用心良苦,宝然真是挺同情她的,不由追问:“那后来……,我二虎哥又怎么说了?”
“后来?后来我不小心踩滑了一脚,被他们发现了,一人赏我一个大白眼,然后就走啦”红玉悻悻然。
小姑娘啊你应该庆幸,有二虎在旁边你这个偷听者才只得了大白眼,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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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万物沉寂,只有树上的蝉儿焦躁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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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六号晚上,高考前夕,吃过了晚饭,看着已近黄昏,太阳的余热渐散,宝然收拾停当,换了长袖衣裤,下楼拎起一只小篮子,装上一把小镰刀,开门准备出去。
“嘿”宝晨趴阳台上叫她:“天色向晚,小娘子挈刃将篮背人耳目的,这是要去往何处哇?”
宝然在不高的门槛上绊了一下,这家伙背书背魔怔了……
无可奈何回头报告:“我跟高静约好了,去妈妈她们车间后面割草喂鸡,顺便摘点儿野旱菜回来,妈妈说明天凉拌了给你吃。……咱妈刚吃完饭就已经先过去啦”
“哦——”那人终于回复了正常,“你等我一下”
没几秒钟宝晨就换了衣服出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看书了吗?”宝然边往外走边问。
“不看了从此刻开始,你大哥我跟那些课本习题永别啦——”宝晨在临考的前夜,宣布自己提前释放了。
“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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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后面一大片荒地,旁边正是当年宝然同王小英一起睡过午觉的小树林,到这里来割鸡草摘野菜的都是厂里的家属,干活儿聊天两不误,有些还带了脱不开手的小孩子过来,放在草丛里沾花惹草的,也是夏夜消闲的一大好去处。
宝晨这样的小伙子可就他一个,人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甜嘴蜜舌地跟一帮大妈大婶们一一打过招呼,在树林子边上捡一条水泥块儿端坐,望着远处的夕阳冥想。
都知道这是个金贵的高考生,也没人去打扰他,还有大婶悄悄地跟宝然妈羡慕:“要都说你家宝晨在这帮孩子里面拔尖呢,看看,多沉得住气”
宝然妈只抿嘴笑着不语,偶尔抬眼看看自己已将成人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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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说得堂皇,其实她和高静的任务不重,就只管自己和王晶的那几只鸡而已,没一会儿采满了一小篮,就开始了她们休闲打混的伟大主业。
高静带了个大大的小口玻璃瓶,说是要给母鸡们多抓些活食吃,扑蚂蚱,逮蛐蛐儿,忙出一身汗,不一会儿吸引了三四个鼻涕小孩儿尾随其后.
累得腰都酸了,回头见宝然优哉游哉也学她大哥坐边上看风景,过来推她:“你这不像话啊光我一人在那里干活你跟这儿坐着……”
“嘘——”宝然伸手止住,示意她安静。
“……怎么了?”高静不由得也声息悄然。
“看”宝然指指前面,“晚霞中的红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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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在西方远远的天边那一层灰红色残霞碎金的映衬下,氤氲的暮色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飞舞着大大小小无法细数的蜻蜓们,当然也有红蜻蜓,薄薄小小纤细的身子在晚霞中呈半透明的红,与那些幼嫩的翠玉般的小绿蜻蜓相映成趣,更有一些红得耀目,璀璨透亮,翅膀转动之间闪着流光。
这样常见的景象,本应是没什么稀奇,却在宝然的特指之下,让高静看得也安定下来,屏声静气地同她一起叹息。不时有蜻蜓歇脚在光秃秃的草杆尖儿上,细长的尾巴亭亭而展,高静下意识地伸手,却只是碰了碰,不忍心去捉。
童年时代遇到你,就在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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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晨神游完了,开始煞风景。
“你们在干什么?”
“看蜻蜓啊”高静指给他看,“宝晨大哥,红蜻蜓”
“是啊红蜻蜓。”宝晨点头表示他视力很好看得见,“红蜻蜓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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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在正常状态,宝晨就一向实际,不爱欣赏这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东西,他的手指颀长有力,三下五除二捉了几只成熟得青绿发黑,结实得如小型轰炸机的大个儿蜻蜓,然后裤脚边上抽出几根线,系了尾巴交给宝然:“拿回去关了纱窗放屋里,帮你捉蚊子”
呃……,宝然问:“咱家里,哪来的蚊子啊?”
“……,那就吃苍蝇,总有些小花虫啊什么的给它吃吧?实在没得吃了正好拿去喂鸡,你看这里蜻蜓那么多,竞争估计也挺激烈的咱就行行好帮它们解决一下生存矛盾吧”宝晨面不改色。
宝然点头:“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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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在一旁听得满头汗,难怪宝然抓个蚯蚓都能有那么多的歪理,难怪少虎哥哥会说,人人称道的宝晨大哥……,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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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红蜻蜓,在渐浓的暮色里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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