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再一次见到邵老夫人,发现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皱纹更深了,眼眶也有些凹陷。
“夏青歌,你的嫌疑已去。”邵老夫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直奔主题,实在是看着青歌巴掌大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总觉得心里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惭愧后悔堵得慌。可是,让她向一个厌恶的小辈低头认错,她又无论如何拉不下面子来。是以说完这句话,不等青歌回答,便匆匆离去。
“邵华,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你这般慌乱。”太后独自坐在前殿,连邓夫人和琉瑾也没有留下,显然实在等邵老夫人,要和她单独聊一聊。
“不错,我的心乱了,如此狼狈之态让你见笑了。”邵老夫人苦笑,停下了脚步便要行礼。
“坐吧,咱们两的交情,又无外人在场,你也就省些力吧。”太后摆了摆手,邵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坚持,就在她下首坐了。
“有多少年了,没有这样好好坐下来谈谈心。这一转眼,咱们就都老了。”太后知道邵老夫人现在心情不好,便先开口提起过去,也好让气氛缓和一些。
邵老夫人露出几分缅怀之色,笑道:“是啊,当初咱两总喜欢躲在我屋子里看书,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太后也笑了,道:“那可不是?京中多少少年倾慕你这才女,日日围在你家墙院外,就为等你家下人捎带些你的墨宝。你家下人靠这个可发了财呢,惹得我身边那些丫鬟也全都红了眼。连我哥哥也求我帮忙找你题字作画。”
邵老夫人神色一动,笑容黯淡少许。太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当年这闺蜜暗中倾心的,不就是自己兄长么,只可惜当时她却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动乱便起。再后来,她家站错了队,由权倾朝野一下沦落为普通贵族,她也为了家族延续远嫁江州邵家。而邓家则因为自己与谢家公子的婚事,一举由普通贵族成为皇亲国戚。她们两人的友情虽然并没有因为两家地位的转变而改变,但毕竟身份差别太大,又离得远了,难免淡了不少。特别是在太后成了当时的皇后之后,邵老夫人更是不肯主动联系,除了年节寿辰时送上一份规规矩矩的礼物,便再无其他往来。
当时大康初定,皇后亦忙碌不已,几次想召当年闺蜜入京,总没有合适的时间。邵老夫人当时的自律,虽说让两人亲密稍减,却也让许多意图凭借当初交情攀关系的人家收敛许多,算是为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挡了许多麻烦,让太后对她也更多了些敬重。
所以当年,邵老夫人的女儿入京选女史,太后便对她多有照顾。邵氏本身也很出色,一路顺利晋选为三名凤藻女史之一。后来当时的太子喜欢上邵氏,其中亦多有太后之力,邵氏成为太子妃,再当上皇后,并很快就顺利接管整个后宫,太后当中支持之功不可忽视。太后与皇后之间情同母女,大概也算得上是极其罕见的了。太后为了不让邵皇后束手束脚,甚至直接宣旨,除皇后之外,后宫嫔妃不奉诏不得随意前往和宁宫,后宫之事完全放手一点儿也不过问。
可惜也正是因为这样,导致后来发生那一系列事件时,太后完全不知情。
两位身份尊贵的老太太相对沉默,静静回忆当年种种,俱都是唏嘘不已。
“唉,都怪我太过固执,为了那些不紧要的虚名,愣是没有进京一次,才让辰儿她……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这次却是邵老夫人先开口打破沉寂,此刻她满脸悔痛,恨不能时光倒回,好弥补当初的过失。
“这不是谁的错,这是命。”太后面上亦有痛色,却是深深沉淀在心底,“邵华,这么多年了,原来你还一直被那件事所困扰。该放下了。”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邵老夫人脸上痛苦之色更重,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我没有能教好女儿,后来更是一点儿母亲的责任也没有尽到。辰儿几次写信想向我倾诉,我却不让她说,还总是训斥,让她后来一个人沉浸在痛苦中。要不是我,她不会死的。我的辰儿……”
“不怪你的,邵华,你不要如此自责。你把辰儿教导得很好,是我那混账儿子伤了她的心,若真要说起来,当是我的过错才是啊。”太后也流泪不止,心中亦是难受。
“这如何能怪得你?你对辰儿如待亲女,比我更像亲娘。是我的错,我的错。”
两人相对垂泪,好一阵,太后率先擦干泪,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两加起来一百好几十岁的人了,叫人看见可怎么好意思。谁对谁错也无需再想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该多为生者考虑才是,不是吗?”
邵老夫人不好意思的擦了泪,压下心头悲恸,笑道:“让你见笑了。你说得对,我这老骨头强撑到如今,可不就是为了看到墨儿好好长大,娶妻生子吗。只是这小子,唉,这性子怎么就和他娘一样固执呢。都二十一岁的人了,正妃未定不说,连侧妃也没有,只得几个不上台面的服侍着,也没有子女,真让人着急。”
太后笑道:“这到不怪墨儿,他父皇娶辰儿的时候,不也二十多岁了吗?何况前儿个,墨儿可寻我帮忙,心里可是已经有人儿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如愿了。”
邵老夫人精神一振,忙追问道:“不知是哪家小姐?”
太后神秘一笑,道:“这我可不能先透露,得等墨儿做好答应我的事儿才成呢。”
“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竟是没变多少呢。怎么,还怕我会泄密,坏了墨儿的好事?”
“那到不是,只是因为这女孩儿身份有些特别,若是不处置好的话,墨儿只怕不能如愿了。”谢玄墨固执坚持的模样还清晰留在脑中,太后语气虽轻快,却还是难免轻愁。
一个想法闪过,邵老夫人的笑容突然沉下,皱眉道:“太后说的女孩儿,该不会是夏青歌吧?”
太后精细聪慧不比邵老夫人稍逊,一看她脸色便知不妥,试探道:“怎么?邵华对青歌这孩子似乎不是很满意啊。”在重华殿那天虽然邵老夫人表现得比较严厉,但她本就是严谨之人,是以太后也没多想。
邵老夫人起身拜下,语气锵锵道:“太后见谅,若是夏青歌,恕我不能答应。”
太后不解道:“为何?我知道你虽严谨却并非迂腐之人,想必不会看不起青歌的出身。但除此之外,青歌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邵老夫人没想到太后对夏青歌的评价竟如此高,却还是坚持道:“太后,不管这女孩儿再如何出色,我是定不会同意墨儿娶她的。”
太后心里也开始有些不高兴,再怎么说,青歌如今也是挂在邓家名下的。何况对青歌的父亲,太后是真的很疼爱,较之自己的儿女也不遑多让,青歌在太后心里也便如同自己孙儿辈一样。几次短暂接触,青歌聪慧乖巧很合太后心意,面对突发*况的沉稳无畏,更深得太后欣赏。
“韶老夫人,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邵老夫人知道太后不快,态度更恭敬,却无妥协之意,略一犹豫便直言道:“想必太后还记得夏简歌这个人吧?我觉得墨儿只不过是余情未了罢了,我决不能放任他如此沉迷”
“夏简歌……”太后心猛的一跳,突然生出不舒服的感觉来。是了,就忙着想她是思庚的女儿,却忘了那个夏简歌。莫非,墨儿真是余情未了,这才固执的非要去青歌?若真是如此,那此事还真得重新考虑。
邵老夫人见太后思考,知道她必是动摇了,忙加把劲道:“正是那夏简歌。五年前,就是她罔顾墨儿心意,宁愿嫁给四皇子为侧妃,也不愿做太子妃,让墨儿沦为众人笑柄。这女子实是我心里一根刺,好在她两年前病逝了,否则我就算拼着这张老脸,也定要她好看太后,我也知道夏青歌好,远比其他同龄少女出色。我亏欠她良多,这次又险些冤枉了她,心中亦不好受,今后无论如何也当寻机会补偿她。可这件事,我却实在不能同意。”
太后沉默许久,疲惫的摆了摆手,开口道:“好了邵华,这件事暂时不提,我也还未完全答应墨儿呢。咱们以后再从长计议吧。你这几天也辛苦了,既然这个案子已经了解,你也搬回来陪我吧。”
邵老夫人略一犹豫,便应了下来。太后扬声唤来琉瑾,让她亲自安排邵老夫人的住处,故意让邵老夫人与青歌的住处仅隔一个无人的小院子。虽然夏简歌之事让太后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不像邵老夫人那样偏激,觉得还是应该看看再决定,同时也让邵老夫人与青歌多接触接触。她相信,经过相处,邵老夫人也会真心喜欢青歌的。毕竟是夏思庚的女儿,就算长于乡野,也自有一股与别不同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