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朝着她看了又看:“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像比我还大似的。”
本来就比你大,而且还大得多了探春忿忿不平地想着,脸上的神气却很无奈:“你近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我瞧着也不单是我,就连林姐姐,也比你大些”
林黛玉啐道:“好好儿的带上我做什么”
探春无辜地眨了眨眼:“这儿不就是咱们俩的岁数比二哥少么?我不捎带上你,还能捎上谁去?”
几人又说笑了一回,贾宝玉还记挂着要去跟贾母求情。薛宝钗很不以为然:“为着个奴才的事,还是别去惹老太太不高兴。”
探春也毫不留情地道:“祖母就算不恼你,怕是父亲也要恼你的。柳嫂子的妹妹自个儿做错了事,受这惩罚也是应当。若是个知道好歹的,求上一求倒也罢了。可芳官……我倒还怕她会惹出些事儿来呢就是柳嫂子,不是我说她……”
林黛玉也接了口:“可不是?听说上回司棋因嘴里没味道,要吃个蒸鸡蛋,还爱给不给的,倒替芳官整治了几个小菜,巴结着呢,总是为着她家的五儿。难怪……芳官对她的事这样的上心。”
五儿是柳嫂子的独生女儿,长得纤弱不禁,家里也不舍得让她做什么活儿,只打算着贾宝玉的怡红院里少了两个丫头,便打点着想要进去,是以巴着芳官。
薛宝钗含笑:“你们说了半天,竟不觉得渴么?”
探春醒悟,哂然一笑:“咱们也闹了二姐姐一天,散了罢。”
迎春局促地笑道:“我这儿等闲也没有人来,今儿倒着实地热闹。姐妹们有空就过来坐坐,往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都觉得别有一番滋味。果然姑娘家一日大似一日,这样热闹的日子便越过越少了。尤其是朱大娘过府提亲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数。
于是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又跟着探春回了秋爽斋。
侍书却接着了雅图的帖子,正要打发小沐去缀锦楼找人呢
“放着罢,又不是什么大事。”探春不动声色,随手塞在匣子里。
“姑娘,这日子可就在两日之后,北静王妃真是个急性子。”侍书提醒。
“嗯,正好两个大诗人就在这,直接告诉了她们不就完了?”探春一阵心烦意乱,“反正我是不去的,家里这么多事儿呢,就二姐那里的事也没完,我还得盯着王住儿媳妇把那三十两银子赔来”
薛宝钗笑道:“人家请的正主儿可是你瞧瞧,这帖子上头,只单写了你的名字,要你‘携众姐妹赴约’呢”
“她要咱们的海棠诗社去开一社,无非是图个热闹罢了。若论作诗,我们拍马也及不上你俩,就只去充个脸子罢了。”探春替自己找借口。
林黛玉知道她的心思,是万不肯去的,只是担忧地看着她:“可北静王妃似乎喜欢你得紧,那次外祖母寿日,一直挽着你的臂亲热着呢”
探春暗自苦笑,也不知道自己哪一点对上了那位蒙古公主的眼。偏偏她的友谊,是自己不想要的。见着她难免想到水溶,想到水溶,又觉得心里刺痛。还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总觉得自己像是插足的第三者,虽然明明她和水溶相识相遇在前。谁让人家现在名正言顺呢?难怪人人都喜欢做大妇,理直才能气壮。
初恋是一杯不敢再品尝的苦酒,旧地重游,不过是在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上撒上了一把盐,痛到撕心裂肺。
薛宝钗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探春,却只是含笑不语。
“你们也知道的,我顶是不耐烦应酬着这些王公贵族们。话也不能随意说,万一说错便是得罪了人,到时候连祖母都要责怪,还不如避着些好。”探春强笑着替自己的“逃避行为”找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
可她的如意算盘,却仍是落了空。也不知道是这位雅图公主不知道中原的规矩,还是热情得过了份,第三天大早,竟是亲自上门敦请。
看着贾母亲自迎候,王夫人殷勤奉茶,探春愁得肠子打结,纵有一万条理由,也架不住当面落王妃的面子。
“又不是你对不住他,怕甚么”林黛玉替她打气。
“只是不想面对,就当我是只缩着头的乌龟好了。”探春闷闷不乐,却也只得稍稍地整了整妆,跟着上了马车。
“探春,我家王爷说你管着家事儿忙,若不是我亲自来请,怕你是要推的。”偏是雅图还紧紧地挨着她,透着股自来熟的亲热。
倒还真被他猜对了
探春负气地想着,就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当他是个陌生人,客气两句谁不会?
不过,水溶一早就进了宫,并不在府里。尽管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狠狠地松了口气,又隐隐带着两分失落。
说是开社,雅图并不会作诗,只在一旁看热闹。因正是蟹肥时分,便干脆指了一个团脐大蟹道:“就拿这个作题目罢。”
这个……可有些难。众人无语,也只得自去一旁构思。雅图爱热闹,拉了探春嘀嘀咕咕,一边问诗该怎么作,一边又说些昨儿宫里赏下螃蟹的趣事,让探春哪里真能静得下心来作诗?看得一枝香将及燃尽,只胡乱作了一首交卷充数。
雅图见众人都写了出来,兴致极高:“我来评我来评”
她平时也未曾读过诗,虽认得汉字,哪分得出什么高下来?只是因为喜欢探春,想也不想,就把探春的点了第一。
“我的不好……”探春无语,心里倒是感动的。雅图是真喜欢自己吧?想来是因为自己跟这时代的女孩子相比,更爽利着些,倒对了雅图的性子。
“可我瞧着就两句的字就写得好。”雅图坚持。
敢情她王妃是看字啊探春的书法,在众姐妹中算得上是首屈一指。就是放到举子那里去,也很能拿得手。
“王妃评的是。”众人自然只能顺着她的口气应下,倒让探春阴差阳错地拔了个头筹,不由得苦笑连连。
“我这个真不如林姐姐和宝姐姐的,她们是作诗的大家,我不过忝陪末座,连‘好’字都当不得一个。”探春汗颜地拿了薛宝钗的诗道,“王妃瞧,宝姐姐的这两句,‘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可算是把螃蟹给写活了。”
“这是什么意思?”雅图茫然。
探春少不得仔细解释了一遍,雅图才欣然点头:“果然是好的。”
可是,眨了眨眼睛,仍是固执道:“但我还觉得不如你的。你看,她自己也同意呢”
谁能不同意啊众人再度无语,却还要勉强奉承两句,把雅图哄得十分高兴:“咱们中午就吃螃蟹罢,可我不大会吃,要丫头们剥了来才吃。”
探春笑道:“若是人家剥了,便失了乐趣。其实吃蟹并不难,有诀窍的,王妃这样的聪明,包管一学就会。”
“真的吗?那你今天可得教会了我,免得王爷看了笑话。”
“怎么会呢?”探春勉强再挤出一个笑容,“王妃聪明伶俐,谁敢嘲笑?”
雅图泄气,闷闷地拿着手里的帕子绞过来绞过去:“可王爷不大喜欢我,他说的那些话儿,我也听不大懂。每常看他在书房里捧着书看,我但要去瞧上两眼,他只说我看不懂,便把书给合了。”
“兴许王爷在看折子罢?那些东西,咱们女孩子家必定是不懂的。”探春安慰。
“才不是呢折子可不是那样儿的,就是跟你这样的诗,对了,跟你的字好像”雅图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
探春只觉得心里又苦又涩,难为他还把她抄录的诗集随手翻看。可他们……终究还是隔着雅图。不,哪怕没有雅图,他们之间也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看着雅图开朗的眸骤然地黯淡下来,探春觉得有些歉然。虽然她和水溶的那一段,在他们之前,可仍然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王妃只是才从蒙古来,对中原的规矩不大明白。其实书房重地,咱们女孩子都不该进去的。幸好王爷看的是诗集,若是看折子,怕更是不妥了。”
“为什么?我是他的王妃啊,有什么地方不能进的?”雅图不解地问。
“书房是男人们处理公事的地方,有些事咱们不该知道。”探春委婉相劝,“王爷不曾对你置气,自是因为心里还是看重王妃的。”
雅图立刻高兴了:“真的吗?他不是讨厌我?”
探春笑道:“王妃这样美丽聪颖,王爷怎么会讨厌?”
“就是,我可是我们草原上最美丽的一朵花呢”雅图很神气地扬了扬头,目光明亮得几乎把太阳也比了下去。
雅图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又对探春尤其的好。午宴的时候,连座位都安排在自己的身侧,甚至冷落了林黛玉和薛宝钗。若不是身后的嬷嬷几次提点,她根本差点忘了自己请的不止是一个探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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