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生得太像一个人……”刘婆子的哭音渐止,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哆嗦道。
闻言,文君华的心里早已掀起了千万层浪,太像一个人……难道真如自己所料思绪渐渐回笼,文君华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悲切之色。
“老婆子我,原是江城的一名稳婆……”刘婆子面露痛色与悔意,声音也含着酸痛的颤音。
再听刘婆子的言诉,文君华原本平静的一颗心忽地乱了,果然,果然是自己猜得那般
双手紧握成拳,重重地击在座下的软垫上白露见文君华的面色沉痛,心里也不禁起了一丝担忧。
再看刘婆子,却见她的思绪已经平稳,仅余几分苍凉,几分愧疚。
“都道,自作孽,不可活。”刘婆子忽地冷笑几声,随后开始徐徐地回忆起当年来,“还记得十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文府的下人匆匆赶来老奴的住处,说是文夫人要生了,让老奴快些赶去接生老奴当时看到那群家丁们吓得啊,也不敢怠慢了,忙地收拾收拾,就前去文府为夫人接生。”
“夫人体弱,她这胎一直是老奴与郎中照看着,本按着预算的时日,应还有半月才临盆。怎料那夜,却忽地要生了”刘婆子的眼里闪过一抹沉痛,尔后又继续道,“老奴当时赶到文府,一摸夫人的肚子,便知夫人是意外早产但是后宅水深,老奴深谙此理,便不发一语,暗暗地为夫人接生……”
间中抬眼,见文君华眼里弥漫着一层凌厉阴狠,刘婆子心生畏惧,方又继续不敢欺瞒地叙述道:“好在上天见怜,夫人于九月十一凌晨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当时文府上下喜成一团,老奴亦是得到了好多打赏。”
话语至此,刘婆子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文君华方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忽而冷声道:“说下去。”
刘婆子唬得嘴角直颤,忙地砰砰朝着地面儿叩首道:“老奴知错了,求小姐饶了老奴的孙女儿罢”忆及十几年前,自己做的那件歹事,刘婆子心生后怕,担心文君华知道实情了之后,会殃及自己无辜的孙女儿
“若你实诚说下去,我便承诺不动你孙女一根汗毛。”文君华郑重允诺,刘婆子哭了好一会儿,方又断断续续地继续回忆:
“夫人体寒,又是早产,生下了小姐之后,更是宫虚浸寒。就算用那极好的药材吊养着身子,也不过七八年光景的样子……”刘婆子泪流不止,“老奴当时是猪油蒙了心啊,不该贪那一时的便宜
当时,府上的李姨娘单独留下了老奴谈话,给了老奴一包药粉。那里边儿,装得可是附子粉啊,产妇哪怕只是沾染了一点儿,也会即时血崩她予了一百两黄金给老奴,要老奴加害于夫人当时老奴看着那一百两灿灿发光的黄金,脑子就晕了老奴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便……立刻答应了下来,心想,横竖……夫人时日无多,就……”
“说下去”见刘婆子忽地又停顿了下来,文君华扬声低吼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是文君华却还是偏执地要听完全部
“老奴该死啊”刘婆子已是嚎啕大哭起来,“后来,后来……老奴便领了那一百两金子前去帮忙清理夫人的产房……趁着,趁着大家伙儿不注意,将那附子粉一并就着凉水让半昏迷的夫人饮了下去再后来,夫人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忽地惊呼腹痛,心心念念说要看看自己的女儿……老爷赶来了,抱着女儿泪眼婆娑。夫人下面因附子粉的关系,早已流血不止。但是,夫人很顽强,她苍白着一张脸,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愿交代完毕,才安心地闭了眼,去了……”
语毕,刘婆子伏在冰冷的地上大哭不止,嘴里喋喋念道:“夫人,是老奴该死老奴不该贪了那钱财啊”
“毒妇……”文君华全身颤抖着,纤瘦的手搭着身边的小几,手指紧抓,露出了发白的骨节。她紧咬着下唇,双眼流恨此时的她,悲切沉痛的心绪蔓延至四肢百骸,一时之间,她竟将死去的文秦氏当做了自己的亲娘
九月十一是她的生辰,亦是文秦氏的死忌。她忽又想起生辰前夕,自己劝文伯阳莫要操办酒席,毕竟那日是生母的忌日,她不大想铺张喧嚣。怎料,文伯阳一再安慰,并且说,那是文秦氏的心愿。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快快乐乐毫无忧虑地成长,每年的生辰,可以如同其余孩子一般,欢欢乐乐度过,收到许多礼物。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女儿因了自己的死忌,每年到了生辰便不得大肆铺张,心绪郁郁寡欢,不能体会过生辰的那种快乐。
故此,生辰那日,她笑的极为灿烂,心情放松无比。因为她希望天上的文秦氏有感,她的女儿过得很好,是怀着欢愉的心情思念着她的。尽管,自己并非文秦氏真正的女儿……
白露注意到了文君华的表情,心下微凉。方才刘婆子说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原以为文秦氏是因身子羸弱,产后失血而死,竟不知,这里头却有这段不为人知的内幕惊叹之余,不免愤恨文李氏的心狠手辣,以及怜悯文君华自小无母的悲痛。
九月十一那日凌晨,下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天色暗淡,天气凉冷。文秦氏就是在那样的氛围下死去的,带着对自己来之不易的女儿的不舍。文君华微微闭上了自己的双眸,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想象得到文秦氏当时那不舍又哀怜的眼神……曲卷的睫毛微微闪动着,渐渐湿润。
原来不是……
一直以为文秦氏是因为自己的身子而去世的,原来不是。是文李氏那个毒妇,命人暗中偷偷做的手脚可怜文大小姐和文伯阳两个,虽然怀念文秦氏,但却从未知晓这一幕内情
想着文李氏现下,享受着本该是文秦氏的锦衣华食,坐着文秦氏的主母之位,贪恋着文秦氏的正妻位置甚至于,儿女成群,承欢膝下,享受着本该是文秦氏的一切
文君华的心里坍塌一片,痛得溃不成军
只可惜,文秦氏不在了,文大小姐亦是含恨而终。独留她这个局外之人,守在本不该是她的位置上黯然。
“小姐,老奴该说的都说了,小姐,饶了老奴的孙女儿罢”刘婆子的一声喊叫唤回了文君华抛至云霄九天的神思,她顿了一会儿,又哭哭嚷嚷道,“老奴是该死的一命抵一命,老奴甘愿受罚,只求小姐放过老奴那可怜儿的孙女儿罢”观文君华神色,再看她的模样长相,刘婆子心知文君华一定是那死去的文夫人所出,此次,是自己在巷子里失言,让她撞见,当年的真情才渐浮水面
天意啊
否则,十三年前,自己拿了银钱,趁夜携着儿子媳妇逃亡,又岂会在中途遇见歹人要他们的命帮人办坏事,没得好下场。刘婆子深谙此理,只没想到,文李氏下手竟这般迅速当夜,她与儿子媳妇的马车被拦截在江城郊外,嫣红的鲜血与喊叫声触目惊心,瞬时将夜色染成血红
那时的刘婆子,悔不当初再看自己躺在地上的儿子媳妇,心痛难耐
好在,身中两刀的刘婆子,最终被一名乡野郎中救起,捡回了一条命从鬼门关过了一遭的刘婆子心中悔恨无比,怎奈那文李氏的心狠毒如斯,竟连她那不知情的儿子儿媳都不放过
真没想到,自己一失足的错恨,报应在自己的儿子儿媳身上
那郎中年迈,留有一子,去世之后,他的儿子无所依托,便拜了刘婆子为养母。刘婆子以为厄运至此结束,便带着愧疚悔恨的心情隐忍地重活了下来。
怎料,两年前水灾,郎中的儿子和儿媳双双毙命仅留下了一个刚出世的女婴在刘婆子的身边
刘婆子心中大痛,为什么自己曾经做了恶事,却终是报应在了身边的人身上之后,她拼尽全力,潜心抚养自己那得来不易的小孙女儿。
此刻,她宁可自己身亡遭报应,也不愿那小女娃无辜地受到牵连。当年的一个错举,已经让诸多人为之付出了代价。刘婆子痛苦地落下眼泪,她不愿,再看到有哪个无辜的生命,为了那件事,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白露……”文君华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来,终是将眼里的泪隐了回去,白露听到呼唤,抬眼之际,刚好瞥见这一幕,心里又是漫过一阵心疼。
“将刘婆子照看好,不得让她出了华园一步。”说话的时候,文君华已经起了身,身形晃了晃,终究没站稳差点踉跄跌倒。好在白露瞬时上前扶了文君华一把,又连连答道:
“奴婢会将此事办妥,小姐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刘婆子见文君华丝毫未提自个儿孙女儿的事,便心急如焚,终跪到文君华的面前哭道:“小姐小姐同夫人一样生得一副善良的心肝儿,小姐怎忍心残害老奴那才两岁大的孙女儿”
文君华此刻早已心乱如麻,忽听得刘婆子的一声吼叫,便立即皱了眉,狠厉地看了刘婆子一眼:“你那孙女儿可怜,我跟阿娘两个就该死了么”
白露见状,也啐了刘婆子一口:“你休要再出言恼了小姐,否则,你那孙女儿,我可不敢保全她的安危。”末了,又加了一句,“你且好生在这儿院子里享一阵福罢,待你有用武之地时,再为小姐以及故去的夫人出一份儿力。”
言毕,刘婆子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发出一声儿
文君华已是被白露搀扶着出了房门,行至院子外边的时候,文君华方低低一句:“去,将那刘婆子的孙女儿接来,让她与刘婆子同吃同住。但是——”目光忽地变得柔冷,“此事还需谨慎严密,倘若这偌大的华园里出了一点儿风声,你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白露心中一凛,复又满脸怜惜地看着文君华道:“奴婢知晓了,小姐……您今日受累了,不管如何,奴婢们的心,是向着小姐的。”言语笃定,文君华听得心下微颤。
她知道,白露的一句“奴婢们”已包含了小寒和春分,念及这三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头,文君华冷如冰窖的心忽地涌进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