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心疼地服侍文君华躺下,看着她早已湿润的眼睫,白露心里突突的,只得狠心将蓝泱留书与文君华的事情暂且隐下,随后悉心宽慰道:“蓝姨娘只留了封遗书给大少爷,此外便没有其他了。”顿了会儿,念及文君华的身子,白露只得拿捏着话语安抚道,“张大夫说了,小姐现下的身子亏损得厉害,还望小姐凡事往好里想。将心放宽些,莫要再伤了自己的心肺。”
文君华的表情有些木然,最后只喃喃地问了句:“那遗书上写了什么,府里对这事作何处置?”
“大少爷得知蓝姨娘的事当场就哭了,那么大个男人,奴婢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失声痛哭的模样。奴婢也不知那遗书上写了什么,只看见大少爷读完了遗书之后,心痛地将它贴身收好,便往大少夫人的院子里去了,口口声声地说着要杀了大少夫人”白露叹了口气,随后劝道,“今天府里很乱,想来这次大少夫人被休下堂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小姐您也莫往深了想,且先顾好自个儿的身子罢。事已至此,小姐再如何伤悲,已是徒劳……还望小姐的心思放宽些,只当蓝姨娘这般是解脱了罢。”
话毕,见春分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汁掀了帘子进来,她定是刚才在外边哭过了,这会子睫羽微湿,眼睛也重新肿了起来。
白露轻拍着文君华的肩膀,随即跟春分二人开始着手给文君华喂起汤药来。
文君华面无表情地被二人伺候着,脑海里只一直在回想着昨夜自己去看蓝泱的情形。她当时还只当蓝泱是想开了,决定重新来过,不曾想,她竟是早已有了寻死的心,才会表现得这般平静
真该死,为什么自己就没能及早发现
思绪兜兜转转的,文君华竟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许是张大夫那安神温良的药剂起了作用,她的心绪开始渐渐地平缓起来,没了方才那般颤抖不安的感觉。
蓝泱的遗体很快地就被打点体面了,因她自尽前已经穿戴整齐,化好妆容,故而收拾起来,也没费多大的劲力。
在蓝泱出事的同一天,柳雯绮果真被文赫林给休了。
听一些下人们说,若不是文伯阳命家丁及时拦住,柳雯绮早就被文赫林打死了……而柳雯绮当时却不顾身上的新伤旧伤,一个劲儿地哭着求着文赫林收回成命,并且大呼自己是冤枉的,从禁足开始,她就没有再对蓝泱动过坏心思。
那天文府上下真的很混乱,就连同样正在禁足的文李氏,都忍不住疯了似地跑出来劝阻此事,却被文伯阳扇了一个耳光给骂回去了。
一夕之间,文府曾经有脸面的主子都名誉扫地,变成了昨日辉煌。柳雯绮身边的两个丫鬟良辰和美景,当日就被文赫林送官赐死了。
文赫林那天之所以如此雷厉风行,只为在心里求个安慰,在蓝泱下葬之前,为她报仇雪恨,好让她泉下有知,能够欣慰安息。
柳雯绮被休下堂的事,柳家那边没几日还来闹过一阵,但是却被文伯阳冷言打发了。那之前,他曾单独留下柳雯绮的父亲谈话,将蓝泱一事告知于柳父。没曾想,柳父听后不但不为教女无方而感到羞愧,反是大放厥词,声称文府欺人太甚,不过是个妾罢了,竟要明媒正娶的嫡妻下堂
文伯阳气不过,故而也没有继续给柳父面子,只冷冷地让家丁强行打发了柳父。心道,横竖他柳家不比文家有钱有势,在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加上这事本就是柳雯绮的不是,话传出去了,也是他柳家丢脸。
文君华因病卧床,故而短时间内没能亲自去看蓝泱的遗容。再次见到蓝泱的时候,已是七日之后蓝泱入殓。之前从蓝泱肚子里被拿出来的死婴,此时此刻亦被打点干净,放在了蓝泱的身边……
看着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挣扎的蓝泱,文君华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被无端拉扯起来,疼痛的感觉深入骨髓。
文赫林深情地抚着蓝泱的棺木沉默着,视线落在蓝泱苍白的遗容上不曾转移片刻,文君华这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个一直言笑侃侃的大哥,此时此刻是多么的憔悴。
即便那些罪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换不回蓝泱的性命,唯有的,不过是他们这些人满心的空洞与痛楚。
文赫林是这样,文君华发现自己亦是如此。
她缓步上前,移至蓝泱的棺木前,当心里的痛楚大于面上的哀色时,眼泪就干了,再也流不出眼眶。
她上辈子的仇终于了了,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再也欢愉不起来,满眼满心都是棺木里躺着的那个狠心女子……
居然背着所有人轻易地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不顾事后每个关心她的人的感受她这么草草地走了,可曾想过还会有人为她痛彻心扉?
这段日子的相处,情谊,都是假的么?竟然也学会狠心地不留下一丝念想给自己,此时此刻,文君华才发现,自己对蓝泱的了解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多。
时光匆匆,转眼间腊月来临,酷寒的冬日令整个文府都蒙上了一层冰霜。
蓝泱在腊月初十那日下葬,因是自尽,且年龄尚浅,故而蓝泱的遗体没能在灵堂里如正规的丧礼那般摆上七七四十九日。
在黄土盖过棺木的那一刻,文君华终是含泪承认了蓝泱的死亡。在那之前,她一直在心里强烈地否认这个事实。
因为回到蓝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看着那些她用过的熟悉物事,文君华总觉得蓝泱还在。感觉就像是她出了趟远门一般,随时都还会再回来。
也许就在下一刻,她会掀开自己屋内的帘子,进来与自己谈笑风生。她送给自己的香囊还残留着余香,她的屋子,也还干净亮堂着……
前一刻还好好儿的人,吃了自己喂下的粳米粥,怎么好生生地会死去呢……
可是,当棺木沉入黄土里,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之后,当她再也看不见蓝泱,只看见那高高耸立的新坟之后,她终是止不住内心的伤疼承认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蓝泱死了,如小寒一样,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
文府处理完蓝泱的丧事之后,便渐渐地恢复了日常的运作,只是那之后,人人脸上都蒙着一层无精打采的神色。不仅仅是因为蓝泱的死亡,更是因为文府没了女主人,没了主心骨。
夏管家一面要帮着文伯阳打理外边的生意,一面又要顾着内院,难免会有些应接不暇,倒是让不少有心的故意给钻了空子……
原本有条不紊的流程,此时早已被打乱。众人在毫无指挥的状态下做事,不免有些没有干劲。
这眼见着年关将至,府上却还未安排下人采买相关物事,一应具体事宜也尚未有人吩咐妥当。这要是放在往常,文李氏早已一一办妥,众人各司其职尽力做事去了。
思及眼下现状,文伯阳决定让自己的亲妹子文月兰回到江城来帮自己打点内院事宜。这文月兰早年嫁到柳州,丈夫在二人成亲后的第二年不幸病亡。她在夫家排行老四,并非那主事的大*奶,故而不用打点那边的内院琐事。
文月兰打小在文家便是个能主事能拿主意的,文老夫人一直很看重这个小女儿。
文伯阳这就想,反正她夫家那边不需要她打理内院儿,加上文家本就是文月兰的娘家,现下社会风气也开放,把她从夫家那边接回来暂时帮着文府打理几年内院,应该不算难事。
而文君华这厢,因好生调理且自身心态渐渐好转,病情也慢慢的好了大半。到了腊月二十之后,更是不用每日都吃药了,只需隔上两日服用一剂即可。
白露见文君华的确好了不少,对于过往的那些揪心事也放下了诸多,还能时不时地跟丫鬟几个调笑一阵,没有往日那么阴沉郁郁了,便也将心头的大石稍稍放下了。
直至有一日,文君华正被伺候着上妆,白露咬咬牙终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文君华的跟前。
文君华被白露这忽如其来的动作给生生地唬了一跳:“什么事要你这么慌张的?”
“白露有一事一直瞒着小姐,还望小姐知道后责罚”白露言语有异,不似往日那般从容淡定,文君华心下计较了一番,随后屏退了其余丫鬟,独留白露一人在房中。
“起来说话。”文君华亲手扶了白露,却发现她的双手冰冷,面色僵白。于是,忙不迭地捂了捂她的双手急道,“手心怎这么冷?”
白露眼里雾气弥漫,随后再度跪到了文君华的面前哽咽道:“是白露对不起小姐,但是前阵子小姐实在太过沉痛,白露不敢再扰小姐心神,才擅作主张,隐瞒此事。”
文君华听完,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室内沉默了一小会儿,只见白露颤抖着自腰间拿出了一封陈黄色的信来,她双手高举呈给文君华,随后含泪道:“是蓝姨娘临终前留给小姐的遗书,因小姐的身子承受不住更大的打击,奴婢才狠心隐瞒藏起的,望小姐责罚”
文君华心里一突,原本收拾毕净的痛楚又源源不断地缓缓流进自己的心田……但是为了自己的身子,文君华却还是忍住了,伸手接过那个密封完好的牛皮信封,还来不及让白露起身,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密信,细细地品读起来……
她的眉心因为信中的每一行每一句而深深地拧在了一处,越往下看,就越是心疼
随后,她的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白露马上起身扶住,暗恨自己沉不住气,以为小姐身子好了就没事了,这封信,终是不该给小姐看到的
文君华被扶到了软榻上,她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眸,不敢大口地呼吸……因为哪怕是一下,都足以令她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有资格做孩子的母亲,我不配。
我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碧淇。
我是个罪人,我不配得到大少爷的垂怜。
这辈子,能再认识你,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原来,这才是真相。
曾经自己悲痛之余,一直心有疑问,欲往这方面想,却又碍于蓝泱的性子,否定了自己内心的推断。
没曾想,真是这样的
怪不得那时候蓝泱总缠着自己教她认字写字,她只认为是蓝泱求知若渴,不想竟是为了自尽那日可以写下一封完整的遗书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决定了,在文赫林纳她为妾的那日起,她就决定了要走这条毁灭性的死路
难怪自己当时设计让她成为文赫林妾室时,她眼里闪过一抹挣扎之色,随后又归于决绝。那时的她,应该是在想,嫁给文赫林之后,才可以设法为死去的奶奶和碧淇报仇吧。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流产,故意撒了珍珠在雪地里,让柳雯绮的丫鬟站不稳滑倒,这样一来,她的小产,就可以归结到柳雯绮的头上了也从而,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
然后再火上浇油一把,在自己流产后狠心自杀死去。留下决绝的遗书给文赫林,声称自己没用,任柳雯绮欺负自己,还没能保住他们之间的孩子……以此来刺激文赫林,借他的手除去柳雯绮。
而她自己,亦可以放心离开,去地下给死者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才是真相。
文君华怔怔地将信纸连同信封放入炭炉里焚烧,尾角的那句,“莫为我的死感到难过,我死的很值得。”正渐渐地蜷缩着,最后一并被火红的炙热吞并……
错错错,从一开始就错的离谱……
为什么要让蓝泱成为文赫林的妾室?
如若不是,她怎会怀上文赫林的孩子,并在下一刻,用那个孩子和她自己作为复仇的筹码
又或者,如果自己冒险告诉她,碧淇没有死,此时正以文君华的面孔站在她眼前,也许,她就不会作出那样无奈而痛苦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