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的路途上,父女二人各坐在马车的一边,互不说话。车厢内沉默了好久,只听得见马车的咕噜声,以及周边树林的婆娑声。
文君华一直埋头想事,文伯阳则闷声沉默着,一时之间,父女俩经历了刚才的林林总总,却不知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马车出了这片树林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了,文伯阳掀帘看了看车外,随后在车厢内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文君华刚要开口安慰一声,却听得文伯阳先叫了自己一句。
“爹爹?”文君华抬头,借着照进车厢内的黯淡月华细细一看,才发现文伯阳的面容憔悴得不似往日,原本恢复的心绪又渐渐地起了波澜。
“你觉得李氏该是怎么个处置法?”夜色下,文伯阳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在寂静的环境下充满着沧桑的味道。
文君华没想到文伯阳会问自己这个,稍稍在心里拿捏了下话语,便回道:“这个还要看爹爹,眼下年关将近,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来,否则不吉利,传出去也不好听。再有,五姑姑过两日便到府上了,要不等她来了再做定夺?”
“我也是这么想的……”文伯阳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人心易变呢……犹记得李氏当年刚进府的时候,还是个不知事的小户儿女,踏实稳妥。我虽然对她没有一丝感情,但是也从未委屈过她。不曾想,十几年后,我再看到的,却是一个贪婪歹毒的妒妇。”
“爹爹不要再为此事伤心了,有小妍在呢。”
文伯阳欣慰地看着文君华,随后喃喃道:“小妍,你就是爹爹最大的财产,若是秦氏还在,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么乖巧懂事,不知该有多高兴。”
马车继续徐徐地前行着,文君华的身子跟着马车的节奏一晃一晃的,清冷的月华照在文伯阳悲伤的面容上,为他的五官又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人死不能复生,一时之间,文君华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文伯阳。
似乎意识到了文君华心里所想,文伯阳忽然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都是爹爹不好,本该是爹爹照顾你,如今竟要小妍费心安慰我。”
“小妍安慰爹爹是应该的,只是此时此刻,小妍也不知该怎么安慰爹爹才好。”
“那就歇了之前的话题不要再说了。”文伯阳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爱女,随后另起了一个话题,“过完年你就十三了,萧家那边等不及了,前几日派了人过来跟爹爹说,想在明年秋天下聘迎娶你进门,你意下如何?”
文君华心里一突,稍稍平复了心情之后,方得体地答了一句:“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小妍没有过多的意见,爹爹自己拿主意为小妍操办便是。”
“爹爹心里是不舍的,你还那么小,连及笄礼都未成。可是萧贤侄的年龄逐渐大了,再不将你嫁过去,那边只怕会不断地给萧贤侄纳妾,爹爹不忍你刚嫁过去就百般为难呐。”车外忽然轰隆隆地响起了阵阵冬雷声,将文伯阳刚说的话语全然淹没。
文君华自己也沉默了好一阵子。
关于婚姻这方面,她想得很少,只觉得离嫁人还有几年,暂且不用担心。现在这个现实的问题突然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她却有些犯难了。
如果明年秋真的嫁过去的话,她的心里着实有些不舍文伯阳。而且,听文伯阳提及了小妾,文君华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文李氏的例子已经让她很反感,蓝泱的下场也令她痛心疾首。
在遇见文伯阳之前,她也跟其余的人一样,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在所难免的,处处留情似乎已经成为了男人们的专利。女人们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对自己的男人千依百顺。可是此刻,她的心却开始起了些微的变化。
文伯阳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此生只钟爱文秦氏一个,即便她已经不在了,却还是为她保留着那份感情。虽然纳了一个妾,但却是被子嗣问题逼迫的。至少,他的心永远都在文秦氏的身上。
再看萧旁……他本来就对自己有成见,别说是钟爱自己一个了,他能理解自己的心就算是不错了,更别提纳妾的问题。
“所以,我刚才说的话你都要记着。”文伯阳一直在跟文君华讲话,但是文君华刚才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又因间或有雷声阻碍,文君华便没能听进去。等回神过来的时候,只听见了这么一句。
“啊?”文君华愣愣地看着文伯阳。
“你这丫头。”文伯阳笑着嗔怪了一句,随后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无非是些萧家那边的情况,你出嫁之前,月兰也会再跟你说一遍的。”
文君华点点头,听文伯阳提及苏文氏,文君华便也笑着说了句:“有几年未见五姑姑了,上次见面儿的时候还是在爹爹的生辰宴上。”
“是呢,月兰一直要强,所以宁愿忍着也不愿向夫家那边低头服软,央求个机会回来呢。”说完又欣慰地笑了笑,“这次好了,她可以呆上几年再走,一家人总算小小地团圆了一阵。”
文君华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却又见文伯阳的脸色稍稍偏暗:“差点忘了媛儿那茬了。”
想起文静媛那阴沉狠绝的眼神,文君华的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却听文伯阳接着缓缓说道:“这丫头也不知怎的,从小到大,一应物事,我待她甚好,几乎跟你一样。如今也是被李氏教坏了,竟坏成那样。我只要一想到,她心里也有萧贤侄的地儿,我这心里就十分不好受。说起来,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让她与人为妾?更何况还是两姐妹共侍一夫,我是万万不会让你们姐妹俩因为一个男人而反目成仇的。”
“那爹爹准备怎么办?”
“待明年春的时候,也为她说一门亲事吧,其实秋天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这个念头,只是手头上事情多,一时间抽不开身来。也有好几个家底富庶丰厚,人品相貌极好的给留了底呢。”文伯阳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遂又安抚了文君华一句,“这些事你就莫操心了,爹爹都会为你办妥。你只需安心绣你的嫁衣,待明年秋出嫁便好。”
文君华微微动容,点点头。
马车已经驶进城内,平稳宽敞的大路令车厢里的父女俩都稍稍好受了些,一直肆虐的雷声也终于渐缓下去。
“小妍。”文伯阳忽然郑重地看着文君华,“爹爹衷心地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幸福。萧贤侄是个人品不错的,值得你托付终身。希望你跟爹爹和阿娘一样,日后跟他可以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
连爹爹这么专情的人,都不得已纳了一个妾,更何况是不喜自己的萧旁?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怕会永远地成为我心底里埋葬的愿想吧。
文君华勉强地对文伯阳笑了笑,点点头。
似是看出了文君华内心所想,文伯阳拍拍文君华的肩膀安慰道:“你别多想了,萧家大房那边尚且没有妾室或者通房,待明年秋你嫁过去之后,跟丈夫好生相处着,稳住他让他将心放在你这儿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文君华自求多福地想着,马车忽然就停下了。
文伯阳先行下了马车,随后命家丁摆了小凳,才亲自掀了帘子让文君华下来。文君华躬身扶了家丁的手,缓缓地下了马车。
父女二人才刚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夏管家急急地来到文伯阳的面前语有哽咽道:“老爷,二夫人殁了”
虽然心里很厌恶文李氏,但是乍一听到文李氏的死讯,文伯阳的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怎么回事?”
文君华站在一旁听闻了这个消息,心里也跟着突突地跳。
“前一刻打的冬雷,劈到了柴房的柴火,柴房瞬时起了大火,门是紧锁着的,二夫人逃不出来,被活活地烧死在柴房了……”夏管家的眼睛在月华的照耀下透着点点猩红,“等下人们将火扑灭,赶进去看时,二夫人已经被烧成了黑乎乎一团了……”
“小妍你先回去,这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文伯阳回过头去吩咐文君华,待文君华被丫鬟婆子送走之后,文伯阳才回了神,带了夏管家一起,往失火的现场走去。
“老爷,三少爷也受了伤……”夏管家行至半路,方汗涔涔地将没说完的话接着给说了。
“怎么回事不是不让人接近柴房么”文伯阳一听自己的小儿子受伤了,一颗心便被提了起来,他还那么小,若是有个好歹……文伯阳不敢往下深想。
“回,回老爷。”夏管家汗如雨下,“小少爷想娘想的紧,硬是要来柴房这边看二夫人。后来柴房起火了,待家丁们赶到的时候,就发现小少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呜呜地哭,脚踝被火烫了一块皮,现在已经被张大夫包扎好了。”
“你们真是”文伯阳怒指夏管家和一众家丁下人,一时间骂不出话来,只得埋着头继续快步往前行。
===================
呜呜呜,文李氏终于拜拜了,女主也终于,马上就要嫁人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