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胡三同意让他和赵婶子一起在宋舞霞的院子里吃饭,陈二狗高兴地走了,小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雁翎与雀翎看看父亲又看看姨妈,雀翎抓着父亲的手摇晃了几下,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姨妈说以后我和姐姐的小名就叫雀儿和雁儿,因为姨妈的小名叫霞儿。”
胡三冲女儿咧咧嘴,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宋舞霞。想起自己前几天无缘无故冲小姨子发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再看看她和死去的老婆一模一样的外貌,心理又有些不舒服。对那个抢来的老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
他当了十多年的山贼了,从来没有想过抢个女人当老婆,可那天,当他看到一脸惊慌的她以后,脑中“嗡”一声,就觉得自己看到了仙女。鬼使神差地,他把她们劫上了山。
至今他依然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你想怎么样?
看得出她很怕他,但她说话的时候却异常镇定。当她看到自己半死不活的亲人被安置在干净的床上之后,她深深向他行了一个礼。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衣服上满是污渍与血渍,可是她的举动是那么的娴熟与优雅,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其实回到山寨之后胡三就冷静了下来,他本想放她们走的,可是他看到了她的苍白与孱弱,或者说绝望与悲伤吧,那句“以后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脱口而出。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她只是看着他,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床上的病人开始吐血,吐出黑色,带着血腥的脓血,她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她没有擦眼泪,却拿出洁白的手绢,跪在床边,仔仔细细地擦着那些脓血。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那样默默流着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太阳都快下山了,她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话却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她活着,我就是你的。”
“我要你给我生孩子。”胡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他一直知道,当山贼是有今日没明日的勾当,所以他从没想过娶妻生子,最多就是去镇上的妓院逛逛。可看到她,他就觉得她生的孩子一定很漂亮。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句如果,“如果你能找来最好的大夫,我答应。”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胡三很高兴,但他的高兴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看到她的手在滴血,而她却是浑然未觉。他不顾一切掰开她的手指,这才发现,她的手中一直握着一块小小的玉佩,玉佩割破了她的皮肤,所以她流血了。
胡三拿走玉佩,想给她包扎,她却展开了她那血迹斑斑的右手,用不容置疑地声音说:“还给我!”她的声音不高,可就是这平淡的三个字让胡三不由自主地把玉佩放回了她满是鲜血的掌心。然后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跪在了床边。
镇上所有的大夫都被请来了,之后他们成婚了。洞房花烛夜那晚她没有反抗,反而很柔顺地任他予取予求。当他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倾泻而出。那不是疼痛的眼泪,而是悲伤的眼泪,绝望的眼泪。胡三一直有一种感觉,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了她。
第二天,他看着她把那块玉佩扔掉又拣回来,拣回来又扔掉。如此反复了几次,她发了疯似地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刀。正当胡三想冲进去夺过剪刀的时候,她跌坐在了地上。她就那样坐着,一动也不动,仿佛石像一般。
那天晚上,胡三偷偷画了那块玉佩的样子拿去给镇上的玉匠看,人家告诉他,玉佩的正面刻的是“生死相随”,那只是半块玉佩,而玉佩的后面有一个不完整的图腾与一个“陆”字。
就算胡三再傻也知道了那是她与别人的定情信物,于是他生气了,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一次次在她身上证明,她是他的,永远都是她的。
很快她有了身子,她搬出了他们的新房,专心照顾着昏迷的亲人。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的脸上从没一丝笑颜,胡三开始专拣药材铺的马车打劫,把人参,灵芝,一股脑全搬去给她。结果她把那些东西全都还给他,还告诉他,她们吃的,用的,哪怕是付给丫鬟的工钱,她都会算清楚了还他,因为她们不能用抢来的东西。
“抢来的又怎么样!”胡三第一次冲她大吼。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给病人喂食。此刻他终于知道,她的眼睛从来看不到他。
从她的穿着举止,胡三知道,她们一定是落难的大家闺秀,他也曾想过送她们回家,可她死活都不愿意告诉他她们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胡三知道她有银子,可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流水似的花,他存着看好戏的心态,她想看看她花光了银子哀求他的样子。结果他失望了。她买来了笔墨,她让丫鬟帮她卖画。
胡三是粗人,哪懂得这些,只是觉得就算她画得再好看,又能换到多少银子?结果他又一次失望了,字画铺的老板说,这些画有多少他要多少,银子不是问题。
开玩笑,老婆是他的,老婆画的画当然也是他的。于是他偷偷扮演了一回大金主,除了一开始流出去的几幅,他把她所有的画都买下藏了起来。他想等她忘了姓陆的男人之后告诉她,如果她不喜欢他当山贼,他可以去种地养活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很快出生了,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胡三高兴坏了,可她虽然疼爱孩子,脸上却没有一丝高兴的表情。孩子满月那天她告诉他,她的孩子不能是山贼,所以孩子必须跟着她。她剥夺了他当父亲的权力。
胡三气疯了,可是如果说她是一个失职的妻子,失败的母亲,却又不是的。她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为相公缝衣服,做饭,打理家务,在她没怀孕的时候也从不拒绝他的求huan。
虽然她没有拒绝,但在她生完孩子之后,胡三再也没碰过她,也没碰过其他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想让她看到他,可是他一次次失望了。即使她一如往常,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但他总觉得她的身体是暖的,心却是冷的。
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她却一天一天衰弱。终于,在大夫说昏迷的人很快就会醒来之后,她倒下了。临终前,她摸着孩子的脸,连续说了无数句对不起,然后对着房梁喃喃:我做完了我该做的,我该走了,因为我没有面目见他……
胡三刚想问她,她口中的“他”是谁,那块小小的玉佩从她手中掉落了。那刺目的绿色让胡三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她入棺的那一天,胡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那块玉佩塞回了她手中。他在棺材边对她说:下辈子不要让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