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等不了那么久是么?”朱能淡淡笑道,“跟了扩阔,就算只是一个随时被送给别人的货物,但是距离财富和地位也只有一步之遥。跟了我,或许将来我也会手握权柄,可那时候你已经老了,金山银山也挽不回你的青丝和容颜,你要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去享受这般荣华,去享受别人的尊崇和膜拜,对么?”
蔺金奴点点头,没有出声。
朱能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只是一个剑客,或许我的经历会让你觉得刺激,和我的感情会让你觉得自由,可是,我却不能给你那些你想要的东西;没有精雕细琢的器用,没有前呼后拥的仆役,没有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时鲜水果,没有价比黄金的上等好茶,是么?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和我有这样一番经历,而没有打算最终在一起,是么?”
蔺金奴还是点点头,眼圈有些红红的。
“入冬之后,你跟我说雪厚骑马多有不便,就再也没有出过大都城,其实你是每日陪那些鞑子王公的子弟们在大都城内遛马;你是说陪你的朋友饮酒,其实并不是什么闺中好友,还是那些鞑子王公的子弟;其实你并不拒绝你父亲给你安排的婚事,跑到这儿来也不过就是怕你父亲责骂,等风头过了你就直接投奔扩阔,你一直就是在逗我玩儿,是么?”朱能的脸色变了变,但是依然没有发作。
蔺金奴到底忍不住了,眼泪决堤似的流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朱能,哭声道:“你听我说,听我解释好么?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只是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出手大方没那么小气,可当我喝醉的时候,那些丫头们都怕挨我打骂,所以晚上全部跑得远远的,只有你整夜整夜地伺候我,给我端茶递水,我醉得难受的时候说笑话给我解闷,跟你相处我最开心。那天晚上我被脱因非礼的时候,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些飞来的铜钱救了我,我多希望救我不是你们!我多希望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害怕,害怕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来找我,害怕从此以后你在我的生命里消失。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里有多在乎你,有多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所以我才要不顾一切地来找你!我一直都在想,就算此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一定要把我交给你!”
朱能轻轻地在蔺金奴身上拍了拍,微笑道:“可我也从来没有戳穿你,也没有怪你……”
蔺金奴闭上眼,满脸痛苦道:“若是你能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或许我心里还能好受些。我知道,我抛不开富贵,离不开浮华,这样会让你很瞧不起我。可是我我真的受不了没有丫头伺候,睡不上裘皮褥子的日子,受不了那个连风都能吹倒的茅厕,受不了将来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我只是个女人,一个既祈求寻找到知心爱人又舍不得荣华的女人。”
“玉枕**后,佳人叹别离。”朱能缓缓吟道,“所以你想先做我的女人,然后再去追求你的荣华。可你这样做是在羞辱我,羞辱我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你若不是我的女人,我失去的最多是一份感情,你若是我的女人,那我不但失去了男人的尊严,而且从此还戴了顶绿帽子。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蔺金奴没有反驳,只是嗫嚅道:“你会恨我么?”
朱能呵呵笑道:“恨你做什么?你想要的,恰恰都是我没有的,我能恨谁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所以更谈不上背叛,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你?”
“那……你还会记得我么?”
朱能颇有意味道:“如果你忘不了我,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你。”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对视良久,异口同声道。
朱能侧过身,用力地抱住蔺金奴,柔声道:“金奴、金奴,吝金之奴,看来你的名字取得还真不错。记住,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现在不能给你的,将来一定能。将来终究有一天,我会带着铁骑踏破草原,告诉天下人,你是我的女人!睡吧,明天我送你走。”
第二天清早,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就惊醒了云霄三人的好梦。
“要死了,大清早的折腾什么?”柳飞儿迷迷糊糊地诅咒道。
“两个人不会出去‘赏雪’了吧?”蓝翎也是迷迷糊糊道。
“你们两个怎么还有力气,老实点睡不行么?”云霄有气无力地说道。
人走了,山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云霄和柳飞儿倒是紧巴巴地利用起了有限的时间,抓紧提升自己的内力修为,而蓝翎似乎对自己的武学修为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整天大喊无聊。嚷嚷着要出去“耍两趟”才肯罢休。
直到傍晚十分,朱能才慢吞吞地回到了山上,而此时云霄三人此时正对火堆上的几只野鸡做最后的“围剿”。
“咦?朱大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蓝翎吮着手指奇怪道。
朱能和柳飞儿齐齐回头瞧了过去,却看见朱能一脸木然地走到火堆旁,一口气坐到地上,望着燃烧的火焰发呆。
云霄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询问道:“走了?”
朱能点点头道:“走了。”
云霄直到此时朱能心里难受至极,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能说来听听么?”
朱能点点头,长叹一声,幽幽道:“能。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应该算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是啊,这算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是一个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悲剧故事?不是。抑或是一个拜金女抛弃郎君另结新欢的故事?不像。朱能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朱能感觉到,他和蔺金奴之间只是那种朦朦胧胧的喜欢,却谈不上什么爱意,彼此关心,彼此在乎,似乎想着厮守,却又若即若离。原本,面对蔺金奴的选择,朱能可能会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廉耻、骂她贪图富贵。可现在朱能却做不到,因为蔺金奴的那一番话。
平心而论,蔺金奴的那番话让朱能很憋屈。你们女子想着富贵荣华,难道男子就不想么?富贵荣华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随着朱能渐渐地冷静下来,思绪也慢慢地恢复到正路上来了。想起自己与云霄的争论,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走了一条弯路。云霄说得没错,天下的女子都爱富贵,只不过有的女子将她们的想法深深埋在心底,守着夫婿安贫乐道一辈子;有的女子如苏东坡那般看破浮华,有则安之,无则远之。可到底,让妻子锦衣玉食乃是男子的本分,不然,妻子以锦瑟韶华之躯委身于你,女子最宝贵的莫过于此,你又何以报之?总不能空谈一句感情吧?
自己和金奴又不曾定情,所以谈不上她背叛自己;更甚者,她还想将处子之身交给自己,自己又何必那么狭隘?难道一定要让她跟着自己天涯海角、风餐露宿,乃至四处躲避追杀?抑或是她愿意,那她为自己生下的孩子也要过这种日子么?想到这里,朱能哑然。跟着自己,固然是选择了自己内心的爱意,可这种爱意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或者只有举着人伦大道的大旗的那些夫子们,才会认真地回答一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与其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着自己劳累奔波、担惊受怕,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选择富贵荣华,祝福一朵鲜花在温房里活得幸福,不是比在自由的山涧里枯萎冻毙更好么?自己怎么能让她在自己身边辜负了她的青春年华?朱能内心隐隐地拿定了主意。
等朱能一字一句地说完他和蔺金奴全部的故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云霄三人沉浸在故事里静静地回味着,彼此的滋味各不相同。陡然间,柳飞儿两眼一睁,“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不好,快走!”
朱能一愣:“走什么?去哪儿?”
柳飞儿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芒:“如果扩阔帖木儿是血狼会的头目,逼问蔺金奴咱们的下落呢?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富贵放弃自己所爱,难道就不会因为富贵做出别的什么事儿出来?”
云霄悚然一惊,当即起身道:“收拾东西,越快越好!老朱,赶快通知大和尚带领清泉寺剩余僧众立即远遁,咱们在应天汇合!”
朱能几乎没有反驳的机会,云霄三人就立刻分头准备去了,其实他很想说自己信得过蔺金奴的为人,可他自己都没法说服他自己。
犹豫再三,一跺脚朝清泉寺飞奔而去。等众人准备妥当的时候,山口闪过一火把的亮光,接着,无数的亮光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大地上传来微微的震动,方向,就是直奔小屋而来。朱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最后一丝期盼被绝望渐渐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