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女儿那张小小的睡靥,白净,甜美,唇角还有一只若隐若现的梨涡,真像她的父皇。
初生的婴儿本是没有眼泪的,女儿临去时,黑亮的眼珠却被盈盈泪光染满。
杨玉枕当时似乎从女儿的泪眼中看到了悲悯,也曾有过刹那松动与悔恨,可陈良妃已死,自己早已是无法回头。
这叫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又嫌那地狱的敲门砖不够厚重,便多搭上小女儿的命一条。
原来自己以为完美的计划,杨家以为天衣无缝的筹谋,根本就经不起任何推敲与详查。人做事,天在看。哪里有什么完美,哪里有什么天衣无缝?自欺欺人罢了。
杨玉枕突然醒悟,便甚觉悲哀。自己不过是个庶生女罢了,若做不成父兄一步登天的垫脚石,便只能凄惨的死去。
不,不是!曾经有人将一条宽阔平坦的路指给自己,是自己不屑一顾!
这世间哪里有不要回报的好处?都说进了这后宫,便不能信任哪个依赖哪个。杨玉枕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她与范月瑶私下的谈话,并不是煽风点火,而是她心里真实所想。
我杨玉枕哪里比不过你齐欢颜,却连自荐枕席都不被稀罕,反倒要你来施舍?其中必有阴谋!
她也许至死都想不到,欢颜想要的回报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给穆霄启一个干净清宁和乐的后宫,儿女成群姐妹甚欢。我可以给你谋得高位,我可以匀给你雨露君恩,我可以帮你照顾保全腹中龙胎,我可以许你并不过分的荣华富贵。我只要你如同嫁入小门小户,相夫教子贤惠良德。
而皇帝穆霄启便能一心朝堂,做个万古流芳的明君。或者就算不能万古流芳,最起码能够更快活些,不用分心为后宫烦忧。
欢颜自己也知道这很难,难于上青天。但这并不代表不能去做。先帝后期早就清肃了后宫,已是留给了穆霄启满宫忠心的宫人。既有陈皇后先例摆在那儿作为一个警醒,又有当今天子与自己手中掌握的龙卫凤卫,再加上太后英明果敢,妃嫔为数不多又大都是庸庸之辈,怎么就不能放手一试?
至于偶而跳出一只咯咯乱叫、自以为能登了枝头做凤凰的鸡来,倒给了欢颜杀他儆猴的理由,玩一次小惩大诫锻炼铁腕。都说水至清则无鱼,隔三差五有件不伤大雅的小事儿捅出来,倒省得平静太久个个都像行尸走肉。
但愿我不会像别人一样,被自己的一厢情愿蒙蔽了心与眼睛。欢颜轻叹一声,示意刚被请进慈宁宫暖阁的李太医先给范月瑶诊脉。
范月瑶伸出手腕搭上脉诊,眼睛却慌张的望着暖阁门,总怕有宫人进来拖自己随杨玉枕一起去。直到太后在皇帝搀扶下走进方才放下心来,已是被惊得一身冷汗。
虽然册后大典因了欢颜有孕而取消,却也不能草率而行。于是,钦天监挑选的满满一纸黄道吉日摆在了养心殿的书案之上,留待皇帝挑选出一个以发布诏书颁发金册。
五月二十七,还真是个好日子,我爱我妻。穆霄启满意地点头,取了朱笔在这个日子旁点了一下。全然不顾自己的想法儿是被欢颜的现代灵魂所感染。
其实六月里的吉日也是不少。穆霄启一是嫌六月有些晚天气又炎热,二是急需这个册封之日赶紧到来一扫阴霾。
良妃陈月虹已是择日下葬至皇家陵寝。追封赐谥号,封赏家人,一切依例而循。修仪萧梅儿晋位昭仪,居九嫔之首并永顺宫一宫主位,代养四皇子。
东洲杨府已是人烟全无。阖府上下除了杏儿的爹娘兄弟带着被放出宫的杏儿远走高飞外,无论主人还是奴仆无一幸免。好在欢颜及时进言令太后和穆霄启免了诛九族的想法儿,只取了杨府的二百一十三口性命。
杨氏族人逃过这场劫难后,便将祠堂中昔日的护国公今日的罪人那一枝所有牌位统统清理干净。皇上旨意中虽未谈及削爵之事,他家哪里还有后代继承?惊吓愤恨之后当然都是乐得干净。
不料皇上得知此事后又有旨意追来,言道老护国公乃是开国元勋,丰功伟业岂能容后人抹杀。杨氏族人吃惊于皇帝的手眼通天之余,只得又重新打造了老护国公杨志远的牌位重新供上祖先堂,为防皇上降罪日日香火不断。
欢颜情知杨府那些奴仆大都无辜纯属被主人累及。然而处在这个时代,自己又能说些什么?难道要去和皇上说,奴才也是人?主子犯错奴才无罪?
这事儿既不像王思茹是瞒着爹娘行事,又不像吴梦妍与杜雨涵只牵连进了杜若声、吴杜两家皆不知情。给杨玉枕出主意的,便是她的亲爹与嫡母;传递禁药的,又是她的两位兄长。整个杨府上至管家下至小厮皆是杨家家生奴仆,哪个逃得脱?
好在杏儿是个机敏的,打杨玉枕生了公主后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诡异上有了警醒。可惜她只是个奴才又是孤身无助,事未发时不能提前防范,事发之时又无力阻止。就算事发之前便去告密,上位者又能如何处理?不也是只能静观其变?
可怜的杏儿来不及想出更好的对策,只得在事后筹谋,偷偷端了公主喝剩的药汁藏到了后花园,希望这寥寥的证据能保全自己爹娘兄弟一命。谁知那药被些馋嘴的乌鸦吃了大半,将死未死聚集成片的鸟儿们又引了凤卫与龙卫悄悄追踪到永平宫。
当一个人心底有了无法告人的私欲,皆是一心只想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哪个人动手时会想得到,最后登上祭坛的却是自己和最亲近的人?利欲熏心的下场从来未曾美满过,却总有人前赴后继。
因此太后与穆霄启一力主张将此事昭告天下,全然不顾家丑不能外扬的古话。陈皇后与陈家的警示早就被敲成了烂铜,杨玉枕及东洲杨家又及时铸成了崭新的一口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