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之下,这琴音听的人两肋生风,只想站起来,舞之蹈之。
庄园外传来一片应和声,那是大将们荒腔走板的嗓音。于是,小小的村庄整夜都飘荡着这首歌,唱着唱着,那一群宋人终究把这首歌演绎成充满宋代本土味道的宋曲。
第二天,满庄游荡的大将还在哼唱着这首曲子,他们的嗓音已经沙哑,也因此这首歌更充满一种沧桑的味道,翠园内,褚素珍听着大将哼唱这首歌,满脸的得意:“终于把他逼出来了,崔姐姐,我就说嘛,像他那样的人还有装粗鲁,谁信?”
崔小清敷衍:“是呀是呀……这个,其实他有时候蛮粗鲁的,你见过我屋门口的巨型花石了吗?你没见他跟那群无赖子打交道的经过,真是要多粗鲁有多粗鲁。”
“英气”,褚素珍纠正说:“那不是粗鲁,是英气。”
崔小清笑着敷衍:“你说啥,就是啥……人呐,只要看顺眼了,粗鲁也能成为英气。”
“不对”,褚素珍抿着嘴唇想了想,果断的补充说:“装的他昨天说要听壮怀激烈的曲子,他是怎么说的——想听‘铁板铜琵琶’的曲子。这句话是评价苏学士词句的,原话是: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笏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崔姐姐,你知道这里说的那幕士是谁——现在的‘开府仪同三司’、殿帅高俅。高俅评价苏学士的话,一个粗汉怎么会知道?知道柳词、苏词风格区别的人,会是个粗汉吗?”
崔小清咳了一下,捏了捏袖中的绢帕,那张绢帕上写了完整的“红酥手”一词,是今早时穿悄悄派人送来的,这首词让崔小清心里寡寡的,她不知道原词不仅仅是对美丽的赞美,它竟然是这样凄楚——“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词中,眷恋相思之情和无尽的追悔悲怨交织,衬托出词人极度孤寂冷清的心境。{Www。 手.打/}情切切,恨绵绵,千言万语,无限惆怅。凝成一句“莫,莫,莫”。这三字如同几声闷鼓,连连敲打在人心上。是悲叹,更是叩问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一别一世界,从此活在各自的天堂。
不错啊,时穿身边一群女孩,他但凡有半点踏错,那群女孩的名声全毁了。在这种敏感环境下,俩人一时的出轨,可不是“错,错,错”——所以他“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时穿不是粗汉,绝不是。
可在这种处境下,他必须扮演一个讲义气、守信用、脾气暴躁的粗汉,才能杜绝他人的闲话,而我,只能将他的形象维持下去,等待有那么一天云开雾散,峰回路转的到来。才能挽救“别离”的命运。
这大约就是他写这首词的寓意
这是一个嘱托,这是一个约定,我必须完成它。崔小清黯然的想着。
“时长卿嘛,我现在犹记得桃花观那遍地鲜血,一个文弱书生,能做到这些吗?褚妹妹,你抬头看看我院子门口的巨型花石,当初,我就站在这里,眼看着他像拎小孩一样,把那块花石拎出了门口,全海州的无赖子此后纷纷回避他,你说,这样的人是书生吗?”
崔小清的话里回避了时穿对文学的造诣,她这么一说,褚素珍倒是被绕晕了,虽然蒙哥马利、巴顿不见得没有文学才能,丘吉尔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褚素珍不认识他们仨,而按当时的评话小说描述,武人都应该是粗鲁不文的——既然时穿有这么一把子力气,那么按小说中的观念,他就应当大字不识。
“也是啊”,褚素珍回忆说:“我隐约听说他写的字很丑……不对,说这话的人同时还说,时长卿画画得非常不错,没准他就是失踪的名家时光。”
崔小清见话越说越对不上缝,赶紧打岔:“呀,我听说时长卿今天一早出门了,他要在几天内把四周团练组织起来……这么早就出门,也不知吃了早饭没有?”
一向的热心肠褚素珍立刻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啊,我记得他还带着几位姑娘呐,这厮,这么早上路了,那些姑娘也不知安置好了没,四处兵荒马乱的……走,我们去安慰一下那群姑娘。”
崔小清张了张嘴,她本想说“论保安严密来说,四处没有比得上崔庄的,我们崔庄早早下手,已经组织好了团练”,但转念一想,她嘴角擎着微笑,随着褚素珍走向时穿的宅院……
如此悠闲的时光又过了两三日,这两三日以来,时穿四处出击,领着大将们随王小川四处宣抚,并以崔庄为中心,开始编练附近村落的团练组织,每日的白天他都很繁忙,只有傍晚的时候,偶尔有空来崔小清院子坐一坐,几人一起吃顿晚饭,谈一谈风花雪月。
忽一日,夜宴的时候谈到周围的局势已经平息,光是崔庄已经编练出了二百名团练……崔小清摇着轻罗小扇问:“我听说你除了团练,还招募三五百流民,并拿出十亩地来准备盖新作坊,噫嘻,我可是庄中的首户,郎君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管言语一声。”
时穿刷拉一声展开扇子——如今他也学会了拿折扇当道具,所以他故作风雅的摇着折扇,回答:“这次,随我们安抚队伍前进的流民有上千人,许多人已经错过了夏收,即使现在回乡去,也难熬日子——均输法、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保甲法、保马法……他们从哪里找钱支付这些税法?
嗯,恰好我作坊准备扩大,正需要大量的劳力,便就随手招募一些廉价人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这叫做双赢,只可惜,哥手里的土地太少。”
崔小清把头低了低,马上又说:“我手中有六十亩土地闲着,那片土地恰好被方家、余家的田地隔开,孤零零的连不成片,大郎没有地盘开工厂,不如把这六十亩土地拿去。”
时穿一拍膝盖:“你说的那六十亩土地我知道……太好了,这六十亩土地,不知道你要折算成现银,还是入股作坊呢?”
崔小清轻轻一笑,摇着小扇回答:“海公子的手段我曾见识了,大郎是海公子重视的人,想必手段更加了得,再说,咱俩……嗯,不知大郎能否给奴家一个机会,让我入股你的作坊。”
“这样啊——崔姐姐说的有道理”,旁边的褚素珍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赶紧插话:“我看这几天忙前忙后的,打点家务事的都由尾随你来的六位小娘子做主,啊,你新开的生意,该是赚女人钱的?我手头恰好还有些零花钱,不如让我也凑一股。”
时穿很爽快:“难得你们如此信任我,好,我虽然不缺资金,但人多好帮忙,我来者不拒。”
正说着,村外响起一声牛角号,这声牛角号在夜晚格外嘹亮——这是团练们规定的报警声。时穿立刻跳起来,侧耳倾听了片刻,纳闷的问:“这兵荒马乱的夜晚,也有人赶夜路?”
崔小清缓缓起身,不慌不忙的冲号角声响起的地方望去,一旁作陪的两位郑氏农家女神色茫然,褚素珍依旧坐在椅子上,神态自如:“崔庄有时长卿在这里,该不会有匪徒胆敢觊觎——号角声传来的地方,大约是崔庄哨位?。”
时穿点点头:“我在村落四周搭建了四处木楼,派人轮流守夜,刚才吹号那个方向,应该是由城里来的人……几位姑娘安坐,我过去看看。”
不一会,时穿重新返回,带来了急急火火的施衙内,这施衙内一见褚素珍,咋咋呼呼的要上前问候,崔小清一挥团扇,扇子从施衙内鼻尖掠过:“站着——行,就这个距离”
稍作停顿,崔小清既像表白又向解释地说:“时长卿与我们相处三日,仍是守礼君子,从不会与人单独见面,见面也不会凑到人跟前,施衙内,你可不要莽撞。”
衙内停住了脚步,他望了望草亭上摆的四张凳子。其中,两张凳子挨得很近,旁边还放着烫酒的小瓮。
施衙内眼睛眨巴眨巴,发觉如今这亭子上只空着两张凳子,而没坐凳子的唯有崔小清与时穿两人……顿时,衙内一身轻松。他目光紧盯着褚素珍,嘴里仍不忘随口调侃:“保持距离?好啊好啊,我看某人与某人的距离,可并不远啊?”
一向以来,崔小清的座位总是紧靠着时穿,她为时穿布菜、斟酒、递毛巾、擦汗、弹琴、唱歌……,简直把时穿伺候到了牙齿,可大家都习惯的这种宴请——崔小清是主人,不是吗?主人对客人殷勤点……一向善意待人的褚素珍,以及农家女郑氏,并不觉得另类,现在,这疮疤被心宽体胖的施衙内揭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