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4章 断肠(5120字)
“娘娘,别乱了心思,步大夫可不在这里呢!”小蝶稳住神道。超速首发
我茫然地点头:“对对,快,快叫轻尘过来。”
浩面白如纸,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但最终只是凝固在嘴角,颓然地晕了过去。
难抑的疼如翻江倒海一般袭来,眼泪不知何时已经落了下来。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做到忘了他,淡然地面对有关他的一切事情。
但是看到他吐血的一刹那,却有一种刺心的痛袭来,让我突然间害怕起来。
我在害怕什么,我是害怕浩突然死去还是害怕自己永远会失去他?
他容颜已有风霜之色,想必边关的生活十分清苦,甚至在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
我一直不曾发现,他的眉一直皱着,好像隐藏了许多心事。
穷极十年,我唯有这一瞬间可以拥着他。
轻尘很快赶来,我默默地松开手,命人将他移到榻前。
轻尘搭脉,凝神诊断,我惶急地问:“轻尘,可诊出王爷因何吐血?”
轻尘脸色突变,手指微微颤抖:“快拿大还丹来。”
立刻有侍女拿来丸药,喂浩服下。
看着浩脸上渐渐有了一起起色,轻尘才吁了口气,自语道:“好歹害的盅!”
我猛地一惊,立刻忆起了晏子苏告诉我的话,她说她已经在浩身上中下连心线盅,它联系着她和澹台浩的心脉,如果她爱上了别人,澹台浩必会感到五脏俱痛。而倘若他爱上了别人,晏子苏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连心盅!”我失魂落魄地坐下。
“不错,正是连心盅。”轻尘道,“看来王爷最近吐血频繁,这样反复折腾,气血已虚,若是此盅不除,只怕会危及性命。”
我猛地一惊,惊道:“轻尘,你有没有办法解盅?”
轻尘摇头:“这是子母盅,王爷身上是子盅,只怕母盅就是王妃身上,若要除此盅,除非母盅死亡。”
这么说,只有晏子苏死才能解浩的盅?
为什么,她为什么可以这般狠心,宁愿让浩吐血而死也不愿意解这盅?
我失神地坐下,复又想起一件事。
浩的吐血看来是最近反复的,那么从前的数十年怎么没有吐过?
难道,他已经记起我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莫非对我动了情,所以才会痛入五脏,吐血晕倒?
十几年过去了,那昔日的伤已经暗成一抹暗痕,被深深地埋在心底。
倘若不是风沙将它吹开,我已不愿意触碰这伤痛。
但是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迹象让我害怕,似乎有一个真相隐隐要浮出水面,要打破我平静的生活。
“娘娘!”有虚弱的声音传来。
“浩——王爷,”我生生地地说道,“你醒了。”
他依旧眉眼文静,“吓到娘娘了吧,其实这只是一点小毛病,没事的。”
都快要死了还说没事?
内殿一尊金伎乐纹兽足双耳的盖炉,左右各挂一串小兽,金象扭盖顶珠周围细孔密布,氤氲浅淡的沉水香味道飘逸散开。那一缕缕轻烟有些熏人刺目,我不得不微微仰面,缓缓合上双目,灼热的液体在眼内流动打转。
“王爷,我已经内情,又何必再瞒?有些事说出来对大家都好,否则,我余心何安?”我尽量平静地说道。
浩沉默了一下,微微闭上眼,我挥手,斥退所有的宫人。
“那次我中毒之后被送到长白山,在苏醒的时候,我师妹给我服了一味药,服了这一味药,便会爱上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而且会把前尘之事尽忘。手打 这件事,也是我攻打南疆时一位盅师告诉我的。我求他替我解了这药,才知道……才知道……已经是十年过去了!”低沉而沉痛的语气,谁能料到,包含了两个人承受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当初只是奇怪他为何失忆,为何爱上晏子苏,原来如此!
“是啊,十年了,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项国的皇后,而王爷,也是妻贤子孝,是镇国大将军!”隔住我们的,岂只是岁月。
他幽幽地叹息,抬眸,满是伤痛和怜惜:“我知道是你用他的血救了我,是我负了你,妤是……”
“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哽咽着道。
“很好?”他苦涩地道,“自然我恢复记已之后,便日日如油煎心,看着你在深宫中挣扎,看着他流恋于花丛之中,让你担惊受怕,让你独守空房,我的心如针扎一般的痛!”
我泪眼蒙胧道:“你这又是何苦?你一动情,她必然知道,你们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夫妻……”
“呵呵,妤是你知道吗,我要用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才能装作和你素不相识?我要用多大的忍耐来和周围的人周旋,那怕是回到府中,也是她满是怨气的脸……明明是她算计了我,为何现在却说我欠她良多?每每夜半醒来,看着她的模样,我总疑心自己做了一场梦。我真的已经成家十年了吗?为何我对她毫无感觉?”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身心俱疲,只能喃喃地说:“回不过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求她能解开连心盅,你这样,我心里……”
浩苦笑道:“呵,她不会,她告诉我,她就是死也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她拿出你签的血书让我看,让我死了这条心。还告诉我如果再继续想你,便让我吐血而死……”
我只觉得背后发凉,晏子苏,我不知道说她痴情还是狠绝,竟然可以如斯绝情!
“那你,便不要再想我……”
“我也不想,但是,我管不住我的心!不过,人总是要死的,死了,也不必这样日夜……”浩话锋一转道,“拓儿的事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一日,我必全力帮忙。”
见他这般,我哪有心思想这些事,终于忍不住道:“朝上的事你不要再费心了,还是好好养着吧。”
他勉力笑道:“嗯,我知道,你在宫中,要事事小心。他的话不可全信,终究是疑心大,又喜新厌旧的……”
这几句话如锥子一般刺得我鲜血淋漓,为了不让他担心,我只得笑道:“我已是皇后,谁敢害我?你放心吧。”
他转身慢慢地出去,午后光线明媚,透着秋日的别样明亮。满天灿色若金的阳光,恍若一把把细碎金沙铺天洒下,落在淑华殿的飞檐卷翘上,更衬出奢华迷离下的深宫寂寂。殿内香风细细、帷幕微动,中间一痕烟霞色的纱帘相隔。
待他走到殿门前,我方道:“既然无可挽回,还是好好珍惜眼前人吧,虽然晏姑娘行事偏颇,但是看得出来,她很爱你!”
他微微一顿,终于轻轻地点头,慢慢地走开。
直到他走开,我才命令所有殿中的奴仆集合,冷冷地道:“今日之事,谁若透露出半点,本宫让他家破人亡!”
自那日的事后,我心神不宁好一阵子,幸尔澹台谨忙于朝事,或被沉溺地幼子新欢之中,倒是无事。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无故惊醒,要么梦到浩吐血吐尽而死,要么是晏子苏在冷笑警告我不要碰浩,要么是谨在逼问我是不是另有他心?
如此折腾,让宫人们也睡不好觉,轻尘便开了安神的汤每日让我服用才能稍减症状。
我到底不放心,想了想,命颜炽暗暗安插人手在王府,时刻向我报告浩的身体状况这才安心。
秋天最多雨,这一下雨又是几天。
自寝阁内向窗外看去,天色青灰好似一层如烟如霞的轻纱,雨线不断交集密织,跌入地面积水荡出一圈圈涟漪。
我掠平耳畔松散发丝,享受着秋风雨气的凉爽,看着眼前千条万线的雨丝,喃喃吟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当大周后酡然如醉斜倚在美人榻上,口含细碎胭脂花瓣,对着皇帝莺声燕语、娇嗔轻啐,该是何等旖旎缠绵的风光?
可惜大周后早早仙去,李后主更是沦为亡国之君,天上人间相隔,昔日甜蜜自然也被世事冲散。最后留给世人的,也不过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
正在伤秋之时,忽然听到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嬗儿穿着新衣裳进来,春水色的百子刻丝对襟云锦长衫,箭袖紧装,再配上胭脂红羊皮小靴,仿似新雨当中一枝烈艳艳的初绽赤葵花。
进殿先对着窗外叹了口气,嘟嘴抱怨道:“母后,这没完没了的雨要下到什么啊?已经在宫里闷了好些日子,总是没法出去玩儿。”
“傻丫头,别整天只知道玩儿。”我朝前招了招手,微笑道:“眼下正是秋收时节,雨水一直不停,想来田地里稻谷已经损伤不少。若是再这般连绵不断,百姓们可就没有米粮过冬了。”
“那……”嬗儿侧头想了一会,抚掌笑道:“嗯,就把皇宫里吃的分给他们!”
“呵,净是些傻念头。”我笑着拉他入怀,整理着衣襟道:“皇宫里统共不过几万人,可是天下百姓却是成百上千万,哪里够得上他们吃呢?你父皇最近整日担忧,为这雨水吃不好、睡不香,只盼着能够早早晴朗起来。”
“难怪”嬗儿点了点头,“今天太傅也说起大雨,还让我们做一篇有关雨水的文呢。”她斜着身子撒娇依偎着,俯在我耳畔轻笑道:“母后,六妹妹生怕自己写的不好,这会儿正躲在偏殿翻书查典呢。”
我笑问:“那你怎么不着急?”
“六妹妹笨啦,非要都写的清清楚楚。”嬗儿双眸灵活闪动,抿嘴一笑,“回头我去找几首古人的诗词,依葫芦画瓢,写一首应时应景的诗便好。”
我正色道:“那怎么行呢,写文章是发乎心,感乎情,抄袭别人的不是公主应该做的事。”
嬗儿见我正色,忙吐吐舌道:“好啦,知道啦母后,那儿臣去写了。”
我看她跑得极快,忙道:“慢点跑,当心路上滑摔到了!”
这才安静下来,一抬眼才看到一个柔弱的人儿正站在殿门口,竟是余妙人。
她一袭天水绿轻罗长裙,裙束尾摆上的玉色长珠璎珞拖曳于地,衬得她轻盈的好似有些虚幻缥缈。
她的人跟她的衣着一般,让人情不自禁地会忽略了她。
此时她双眼红肿,正无声饮泣,小蝶愁眉苦脸地瞧着我。
“娘娘,救救我父亲,娘娘……”余妙人扑通一声跪下,几乎要晕倒过去。
我惊奇地道:“这算怎么说?你父亲怎么了?”
余妙人拭泪道:“现在大雨,皇上要为九皇子盖园子,父亲说浪费人才财力,不如将银子给百姓们吃饭。皇后娘娘是知道的,九皇子是咱们皇上的心头肉,父亲不知道利害,惹怒了皇上,被斥骂下朝。父亲脾气倔强,第二日以上书说温渊权势倾天,薇夫人奢侈浪费,要求皇上削减银例。皇上盛怒之下把他打入牢中,三日后便要处斩……”
原来如此。
余大人虽然迂腐,但不失正直,皇上怎么可以轻率地杀了他?
余妙人见我深思不语,不由得砰砰磕头有声:“娘娘,嫔妾求你了,但若能救父亲一命,嫔妾愿意做牛做马……”
我挥手制止她磕头,温声道:“你别急,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替余大人求情的,何况他是一个好官。不过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容我晚膳的时候再去求个情。不过至于皇上会不会放了你父亲,还得看皇上的心情。”
余妙人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激动地说:“谢娘娘,谢娘娘大恩……”
因第二日便是中秋,我盛妆完毕,身着节日特制的绛红色夔龙团纹吉服,暗金线织出繁复细密的牡丹花样,正对镜轻扶侧鬓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让六缕金线宝珠尾坠恰到好处的垂在发髻侧旁。
因中秋喜庆之故,宫妃们都有在点眉心的旧例,因此还特意在眉心描上细碎的金盏宝莲花纹,以取年年岁岁皆有团圆之意。
收拾好后,才款款行向眼见已是中秋佳节,皇城内到处都是彩带红绸、锦旗铃铛,宫女太监们也都换上秋日暖色新装,俨然烘托出一派团圆喜庆的热闹气氛。看着周遭喜气洋洋的景致,我却没有半点赏乐的兴致,只是快步走到乾仪殿中。
澹台谨倚在龙椅上漫不经心的品着茶,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折子,眉头紧锁。
看到我进来,方一摆手:“唔,皇后来了。”
我微微一笑道:“皇上可忙晕了头,明日便是中秋节了,臣妾特来请示赏赐给宫妃的礼物。”
说罢命小太监们摊开朱红的纸念道:“……统共有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锦缎一百匹,彩缎一百匹,金、银元宝各六十四对,金、银茶具各十八套,金器十六套,玉器十六套,珠宝首饰两箱,秋、冬服饰共三十六套,文房四宝二十四套,御制新书五十二套……”
“够了,年年都是这些东西。”澹台谨不耐烦的打断,放下茶盏道:“朕没空,这些东西就由你看着往下分派就是。”
我挥手命小太监退下,这才道:“皇上为何事这般烦心?听说余大人冲撞了皇上?”
他浓眉一扬,不耐烦地说:“这老匹夫,朕已经忍他许久,不料这次竟敢一再顶撞朕,他还当朕是天子吗?”
我柔声道:“余大人迂腐,皇上何必为这种人动气?但总归他的心是向着朝廷的,若是皇上气不过,便罚他在牢中多呆一些时候好挫挫他的锐气便罢,何至于要杀了他呢?汉•晁错《举贤良对策》:有言:“言臣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内无邪辟之行,外无骞污之名。”前朝有比干,唐有魏征,难道皇上一代贤主就容不下一个余大人吗?”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薇夫人盛服而来,微微上挑凤眸道:“若他真为国为民计,皇上自然不会杀他。但是为九皇子盖宫殿乃是本宫请冲仙道长算命,为九皇子避邪冲喜的,怎么会是浪费呢?而且比干乃是因纣王昏庸才直言,难道皇后认为皇上是昏君吗?”
我微怒,不由地动气道,“本宫和皇上说话,岂论到你插嘴?难道魏征直言也是因为唐太宗是昏君?”
薇夫人冷笑:“如果他真是正直之臣,为何他死后唐太宗要毁其墓扬其尸?”
“这……”
“因为他仗着唐太宗的宠信便无法无天,不将皇家尊严放在眼里,这才触了圣怒。难道皇后想让皇上养一些目无圣上的大臣吗?”
澹台谨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情知要糟,只得问道:“皇上,那余大人?”
“三日后,处决!”
“那宫殿呢?”薇夫人以胜利的口吻问道。
“继续建!”
这一次,薇夫人又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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