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章二:独立寒窗风满楼(10000字)
一场血战,将温氏满门抄斩,在浩强有力的铁血政权下,这场政变快得像六月的雨,以一天便草草收场。()==
内殿丝毫没乱,乾仪殿静得如沉水一般。
两边罗列的士兵早已经被屠杀殆尽,换上颜炽统领的亲卫队。
丈高的朱漆镏金殿门“咿呀”一声徐徐打开,似一个垂暮老人嘶哑而悠长的叹息,殿中垂着一层又一层绣赤色飞龙在天的锦缎帷幕,大殿深处本就光线幽暗,被密不透风的帷幕一挡,更是幽深诡异。
一瞬间,仿佛有剪剪风贯如大殿,风吹过无数重幽寂垂地的帷幕,像有只无形的大手一路汹涌直逼向前,直吹得重重锦锻飘飘欲飞。
我转过十二扇的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绕到澹台谨床前,他被温采薇下得药还没醒,还在沉沉睡着,难得睡得这么安稳。
大鼎兽口中散出的香料迷蒙的轻烟,殿中光线被重重鲛绡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错金绘龙雕花长窗里漏进的淡薄天光透过明黄挑雨过天青色云纹的帐幔淡淡落在澹台谨睡中的脸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心曲折地皱着。
我亲自喂了喝了解药,半晌澹台谨才恍惚地醒来,看到是我,不由得皱起了眉,似乎在想自己到底在哪里。
我慢慢地放下碗,淡淡地说:“皇上,你难道没发现自己被人下了药吗?你都睡了三天了!”
他猛地一惊,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虚弱之极,只得勉强靠在榻上。
谁知道那药性十分霸道,虽然喂了解药,仍让他呕出了一大口血。
澹台谨胸膛上下起伏着,怒吼道:“这个贱人,朕这么相信她,她居然这样害朕,温渊呢,让他来见朕!”
我漠然道:“温丞相说奉皇上的命杀我和太子,但被我发现是矫诏,他便公然谋反攻城……”
“什么?朕没有下那样的命令,全是骗人的。这个温渊,简直狼子野心,居然敢谋反,来人,快去诛灭他。不,朕要灭他九族!”
我冷静地说:“皇上,温渊已经死了!”
“死了?”他显然有些意外事情超出他的掌控,喘着气问:“是谁帮朕杀了他?”
我微微一笑:“是太子!”
“太子,呵,不愧是朕的儿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我拿出一张诏书略带伤悲地说:“皇上不是打算废了拓儿立颖儿为太子么?”
他倏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然他身体虚弱,怎经得起这样一下,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喘着粗气道:“这个毒妇,朕要杀了她,居然敢矫诏——”
我故作天真地说:“难道皇上不打算立九皇子为太子?”
他恨恨地说:“朕还没死,他们便联合谋害朕。朕绝不会饶恕他。皇后,传朕的旨意,赐薇夫人毒酒一杯,朕不打算立九皇子为太子!”
我爽快地道:“臣妾遵旨。”
澹台谨似乎大悟一般道:“嬗儿呢?”
我低眉道:“还在牢中。”
“快放了她,是朕冤枉了她,也冤枉了皇后和太子!”他这句似乎说得是真心话,“还险些失去你们,可是妤是你不计前嫌,不但替朕守住江山,还保护了朕的安全。朕实在是很感激!”澹台谨情绪激动,似乎不能自已。
听着他的话,我只觉得胸中烦闷,我迅速合上鼎盖,步到窗前。沁凉的风随着错金龙雕花长窗的推开涌上我妆点得精致的面颊,涌进我被龙延香熏得有些晕眩的头脑。风拂在脸上,亦吹起我散在髻后的长发,点缀着浅紫新鲜兰花的数尺青丝,飘飘飞举在风中。
澹台谨微微叹息:“妤是,朕又负了你,你能原谅朕吗?”
这样的话,我听了千百遍,早已经厌倦。
但是,仍然笑面如花地道:“皇上永远是臣妾的夫,臣妾的天,臣妾不敢生皇上的气。
是么?容颜如旧,那个人早已经看不见了吧。
殿内香烟氤氲缭绕,将皇帝的面容笼得虚幻不清,脸色静若湖水,看不出有丝毫特别的情绪。
他招手命我过去,我信步过去,心中思索着是否要逼他退位。
只见他艰难地扶一下榻边的铜灯烛台,弹出一个暗格,取出一个火漆雕龙的盒子,放在桌上神色郑重打开。
“妤是,朕知道你不信朕的话,朕便将此物送于你,以此为凭,保你皇后的位置。”
我低头去看,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是……,京畿的虎符么?”
“对,这是京畿虎符。”澹台谨郑重地将半枚虎符交到我的手里,“朕今天把虎符交给你,往后就由你来保管。还有,你要记住朕嘱咐过的话,你是皇后,要比别人更加刚毅坚强才行。”
大雨已停,空气中丝丝清凉之意,蕴着花香清郁,倒也清爽怡人。
我抚着这枚掌管京城兵马的虎符,不由得心潮起伏。
有了这兵符,便等于掌握了一半的皇权,甚至是,澹台谨的性命。
他是真心要赠于我么?
我漫步走了乾仪殿,突然间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是为何我却这么不快乐?
这一生,我最爱的男人是谁?
是身为丈夫的澹台谨吗?的确我曾深深地爱着他,甚至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但是,他的爱在一次次的猜疑和伤害中终于消耗怠尽!
是深爱我的澹台浩吗?这个男人,我可以为他付出生命,但是因为我的身份,却只能将这份爱深埋于心底。
或者他们的份量都不如我的子女们重要,我最爱的人,其实是我的孩子?
初春的天空是明净的蓝,春寒吹起我衣领上的软毛,如小儿的手轻抚着面颊。
细碎的石子路上,我第一次放松了心情慢慢地走着,在想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娘娘,薇夫人要如何发落?”小录子跑来问道。
“她现在在哪里?”我这才记起这个女人。
“关在冷宫里。”
呵,早晚也逃不过。
推开冷宫的门,只觉得阴寒入骨,温采薇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看到我进来,脸上的表情煞是怪异。
气愤,不甘,怨毒,乞求……
我微微一笑看着她道:“温采薇,你想不想知道皇上是如何发落你的?”
她尖声道:“我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皇上不会发落我的,不会的……”
我掏出圣旨甩在她脸上,语气如寒冬的冰棱一般:“皇上赐你毒酒……”
她惊慌地后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若论自己的心头之恨,即便将温采薇千刀万剐也难尽消,但是如今亲眼目睹,却又觉得一切都是惘然,良久竭力抑制喷薄而出的恨意,我搭着小录子的手站起来,只觉浑身乏力,端起漆盘内的金摩羯纹四曲杯,执壶满满斟了一杯酒。
“皇上让我送你一程,当然,你也可以不喝。不过刑部那边花样繁多,你若是再回去,想来不会像眼下这般轻松了。”
温采薇像是终于知道自己要死了一般,忍不住低泣了起来。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眼问道:“那颖儿呢,皇上有没有说要立颖儿为太子?”
我不知道是可怜她还是厌恶她,淡淡地说:“前人积福后人享,前人造孽后人当。手打 皇上自然不会立他为太子!”
她突然向我跪下,用力地磕头:“皇后娘娘,我知道你宽厚善良,仁慈大度,是断然不会跟我这种小人计较的。再说颖儿也叫你一声母后,让你抚养了这么多年,我求你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好不好……”
她见我并不答言,越发重重地磕头,头磕在青石板上留上淡淡的血迹:“我死,我马上就喝毒酒,可是求你答应放过颖儿,来世我温采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终于,我缓缓地说:“好,我答应你。”
她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不确定地问:“皇后娘娘一向说话算数,我相信娘娘。”
我扭过头道:“小录子,送薇夫人上路!”
毒酒下肚,温采薇挣扎了几下,终于咽了气。
暮色渐浓,天际隐约有细月浮现出来。大约是因为前段长时绵雨,那云头也透着淡淡青色,在晚霞的辉映之下,仍然带着说不出的潮湿意味。此时华灯未上,正是宫里最阴暗晦涩的时光。我扯紧了身上的披风,在窒闷的空气里穿过,悄无声息的跨出冷宫。
幽暗的宫墙后,有一双饱含怒火和恨意的眼晴正愤怒地瞪着我。
我疑心自己看花了眼,试探着叫了一声:“颖儿?”
小小的身影立刻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夜色中飞奔而去。
我微微叹息一声,张了张嘴,终是无言。
回到淑华殿的时候,嬗儿已经回来。
她一看到我,便直直地跪下,泪流满面:“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受苦了!”
撑了一天的担忧,害怕,焦急,在这一刻全部崩溃,我亦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傻孩子,别哭了,出来了就好……”
这时拓儿,嫣儿,嬗儿,祉儿都跪倒在地,向我磕头问安。
一时间,胸中被满满的感动和亲情塞满。
“孩子们都快起来吧,只要你们平安无事,母后就是死了也愿意。”
祉儿大声说:“母后是最善良的人,母后不会死的!”
一家人终于坐定吃了一顿团圆的饭。
尘埃落定之后更有无穷的烦忧事来尚末解决。
我让祉儿先回去睡,拓儿也自回他的太子宫,只留下嬗儿和嫣儿两个说体已话。
寝阁内灯火通明,数十盏高脚马身空明灯环绕四周,内中掩映着良粗的吉色长烛。雪色绵纸良薄如蝉翼,纤细光线透出来显得格外莹亮,纵使帷幕垂坠良多,整个屋子内也没有半分影子。
我看着消瘦得嬗儿心疼地道:“好孩子,你这样叫为娘的心疼得紧,以后安心养着身子,等过段时间,修养好了,再择良夫,好不好?”
嬗儿摇摇头,轻声道;“母后,定方死了,女儿的心也跟着死了。从此后便吃长斋念头佛为定方超渡,也求佛祖让我死后能和定方在一起……”
“傻孩子,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人生在世间能有几人可以和相爱的人相守的?你是大项国的公主,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想要娶你……”
“母后,他们想要的只是荣华富贵罢了。我意已决,以后再也不会出嫁,便留在母后身边侍奉母后,度过一生。”嬗儿意志十分坚定。
我发愁地转头,看着小腹隆起的嫣儿:“嫣儿,你呢,准备怎么办?”
嫣儿低下头道:“王兄说会向父皇提亲……”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我终于不再劝说,只是抚着两人的手道:“孩子,无论如何,母后希望你们过得幸福,只要你们幸福了,母后便快乐了!”
两个孩子伏在我膝前,失声痛哭,母女间的坚冰融化了。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锣鼓声紧急地敲响。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呀!”
三人都吃了一惊,一齐奔了出去,只见祉儿和颖儿住的偏殿此时火势汹汹,已经燃了起来。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来,失声叫道:“快救火,快救火呀,祉儿还在里面……”
宫人们提着水桶不断地浇着水,可是相对这熊熊大火,根本无济于事。
我欲要冲进去,却被嬗儿和嫣儿死死地拉住:“母后,这火势太大,你不能去啊……”
“我的祉儿!”我身子一软,几乎要蹲在地下。
他是我和浩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我情愿自己死,不愿意他出事!
正在一片忙乱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盖着一团湿透的被子滚了出来。
众人都惊呆了,只见湿被子慢慢地展天,祉儿一身是水地走了出来。
虽然不过惊魂的一瞬,我却犹如隔世。
上前紧紧地抱着祉儿,似乎要把他溶于身体里,才能确保他不会突然消失一般。
“祉儿,你没事,太好了,母后好开心……“我哽咽道。
“好了母后,儿臣福大命大,没事的。“祉儿笑嘻嘻地安慰我。
我拉着他的手,厉声道:“扑灭火后,立刻查明起火的原因,若是有人想故意加害十皇子,本宫绝不饶恕!”
祉儿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给祉儿洗了热水澡后,他却一反常态突然说:“母后,我想跟你睡。”
看着祉儿眨着黑水晶一样的眼睛,再加上今晚的惊吓,我笑道:“好。”
睡觉的时候,我竟然发现这个小家伙反来反去的。
轻轻地点上了灯,我柔声道:“祉儿,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
他看了我一眼,又钻到被子里,闷声道:“母后,你为什么抱着浩皇叔哭?”
我的心口似乎被人重重地擂了一拳,生生的疼着,面上却微笑道:“是因为当时母后害怕呀,祉儿害怕的时候也喜欢抱着母后呀?”
“可是母后不是应该抱着父皇吗?”他探出头眨着眼问道。
“当时你的父皇……”我顿了顿说,“他不在……。好了,小孩子想太多小心长不高哦,快睡吧!”我笑责道。
他嗯了一声,终于沉沉地睡去,我去一夜末眠。
我情愿这白日永远不要来临,那么我便可以不去面对选择,不去面对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然而天空在一点一点地变白,新的一天又要来临了。
刚整理好衣衫,兰芷便报浩王爷求见。
浩一身皱纱洋袷黑纱罩在天水蓝的衣衫外面,亲王的皇冠上镶着一粒绿汪汪的宝石,两条系带从耳边垂下,在下颌系成结状,更显得独一份的飘逸。
但他却是愁眉紧锁,我挥退了下人,两人皆不肯先开口。
终于他方道:“綦儿一定要娶七公主……”
我面上浮起一抹哀伤,缓缓地道:“不娶也不行了,嫣儿已经怀有四月的身孕了……”
他拧眉,似乎内心有无限的悲苦:“皇上的病情如何?”
我凝视着前方道:“只要休养半月,就可全愈……”
该说的都说完了,一时间两人又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两人周时抬头,怔怔地看着对方。
“妤是,那我们呢?”他轻轻地问。
是啊,那我们呢?
两个人的儿女已经成婚,澹台谨没死,难道我们两人还有机会么?
假若我们一意孤行,只怕上天也容不下我们!
内殿一尊金伎乐纹兽足双耳的盖炉,左右各挂一串小兽,金象扭盖顶珠周围细孔密布,氤氲浅淡的沉水香味道飘逸散开。那一缕缕轻烟有些熏人刺目,我不得不微微仰面,缓缓合上双目,灼热的液体在眼内流动打转。有熟悉的味道靠近,沉稳有力的双手覆在肩头,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
“别哭,我不愿意你为我哭……”他叹息道。
我无力地伏在他的怀里:“浩,我欠你太多……”
“妤是,我们不要管世俗,不要管身份,不要理儿女,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他突然扳正我的脸说道。
我仰起满是泪痕的面容缓缓地道:“浩,我都快四十了,我这样的人,还值得你这样付出吗?”
“值得的,为了你,我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妤是,我求你勇敢一点,好不好?”他这样说。
我突然陡增了无限的力量,抚平他眉的折皱缓声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对不起。如今,拓儿的地位已稳,嬗儿也无生命危险,既然嫣儿要嫁给綦儿,那么我也管不了了。等她出嫁,我便和你一起离开皇宫……”
“妤是,是真的吗?你所说的一切是真的吗?”浩又惊又喜地抱着我,有温热的气息拂在我耳边。
我的脸颊微微发烧,声如蚊蚁地道:“嗯。”
“太好了,太好了!”浩像个孩子一样控制不住地抱着我转圈。
我心虚地四处打量着,嗔怪道:“放我下来,被宫人们看到就不好了!”
他不舍地放下,兴奋地说:“妤是,我们以后就到江南买一个大宅子住下,然后和祉儿一起过平常人的生活,好不好?”
我不由是向往那平凡的幸福,内心却又空空的,生怕这幸福一不小心又化为泡影。
“嗯,好。”
“那我们赶紧准备他们的婚事吧。”浩迫不及待地说。
想想我亲手杀了晏子苏,内心总是有些担忧,但这担忧又不能说出口,只得含糊地答应。
虽然自古很少有堂兄妹结婚的,但是情非得已,嫣儿和綦儿的婚事尽量从简,不声张地办。
出嫁前自然要前来辞别。嫣儿扶着侍女踏进淑华殿大门,上穿繁复华丽的正红广袖吉服,下着胭脂色鸾鹊锦绣长裙,裙上刺有织金捻珠的鸿雁衔绶纹,一路上金光熠熠迤逦。
“儿臣谢母后成全!”她颇为吃力地跪下。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快起来罢。”我扶她起来身,满腹心事地说道。
“母后,你不开心吗?”嫣儿疑惑地问道。
我低头为她整理吉服,当中一横金鸂鶒腰带扣着累丝宝珠,一缕一缕绣得清晰,蜿蜒曲折盘成百子刻丝团花纹样。重重叠叠的锦衫华服中,腰挂一串彩虹黑曜石串珠,璀璨光芒笼罩着七彩珠串,像是其上淌着一层金色的水流。
握着她的手道:“嫣儿,你开心吗?”
嫣儿娇羞地低头:“嗯,嫣儿很开心。”
“那母后也很开心。”我微笑着道。
因为婚事低调,再加上澹台谨身体虚弱没来参加,因此宫中并没有大宴,便送走嫣儿到浩的府中。
一身新郎服的綦儿早已经等在府前。
看着他们牵手而入,我挥去脑中的不安,真心的替嫣儿祝福,希望她不要像嬗儿一样婚姻这般凄凉。
回到宫中,我照例到乾仪殿去看澹台谨。
毕竟我快要离宫了,以后将永不相见。
无论他从前对我如何,我都不想计较。因为最终,我也将负了他。
奇怪的是,乾仪殿中静悄悄的,静得有些怕人。
这里的静与外面的热闹比起来,似乎是另一个天地。
而且,值守的太监居然一个也没有。
我心中有些骇然,急步走了进去。
“来人,怎么没有人?”我大声喊道。
阴暗的殿堂中没有一个人在。
转过重重的阻碍,只见挂着重帷的内殿里阴森森的,一阵风吹来,让重重帷纱乱舞,犹如鬼魅一般。
我慢慢地放轻脚步,似乎怕惊扰到了什么人。
模糊中,我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正蹲在澹台谨的榻前。
轻轻地掀开轻纱,我呼吸一窒。
只见辛兰月正用力地扼着澹台谨的脖子,咬牙恨声道:“澹台谨,你杀我父兄,灭我满门,今日我便要替我的父兄报仇!”
身体虚弱的澹台谨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满脸涨红,不断地咳着,说不出话来。
辛兰月突然像忆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松开手,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你怕死,对不对?”
澹台谨惊骇地咳着:“你这毒妃,你想谋害朕,来人,快来人啊!”
辛兰月微微一笑:“皇上放心,所有的侍卫都被臣妾遗走了,他们都是喝七公主的喜酒了。对了,皇上还不知道吧,七公主怀了綦儿的孩子,此刻带着孩子出嫁呢!”
“什么?”澹台或一时愣住,良久才拍榻道:“谁准的,朕不准她嫁给浩的儿子,朕不准!”
辛兰月冷淡地说:“怎么了皇上,你激动什么?你是不是怕浩王爷抢了皇后,他儿子又抢了你的女儿?”
澹台谨脸色赤红,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因他的激烈动作而翻涌似急潮:“放屁,放屁,苏妤是是朕的女人,是朕的女人,澹台浩是抢不走的!”
辛兰月放声大笑:“皇上,你还在骗自己不是吗?你对皇后薄恩寡义,你还妄想他会喜欢你吗?我告诉你,这些后宫的嫔妃没有一个喜欢你的,因为你心胸狭窄,多疑善变,残暴不仁……“
澹台谨喘着粗气道:“朕不信,朕不信!“
辛兰月慢悠悠地道:“随便你信不信,不过皇上,我也很怀疑拓儿是不是你的孩子,我怎么觉得他越看越像浩的儿子呢?“
我心中暗暗吃惊,吃准辛兰月倒底要干什么。
澹台谨已经陷入癫狂状态,他半信半疑地说:“不错,朕也怀疑过,难道他真不是朕的儿子?难道他真是浩的儿子?“
“是啊皇上,他不是,武儿才是您的亲生儿子。你现在就下诏立武儿为太子吧!“辛兰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猛地一惊,刚要现身,忽然澹台谨挥掉辛兰月拿来的笔墨道:“你们都想夺朕的皇位,告诉你们,休想,朕还能活一千年……“
辛兰月突然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立也得,否则我就杀了你!”
澹台谨伸手去拔墙上的剑,却被辛兰月一脚踢开,她端起一碗药汁,突然灌进了澹台谨的嘴里。
“贱人,你给朕喝了什么?”澹台谨惊恐地问道。
“皇上,别害怕,解药在我这儿呢,只要你立武儿为太子,我便马上给你解药!”辛兰月笑得阴险如狐。
其实我明明可以上前阻止的,不知道为何,我竟没有动。
也许潜意识里,我并不盼望澹台谨活着。
所以,我亲眼看着辛兰月将毒药喂给他喝……
然后,我快速地离开乾仪殿,一出殿门,立刻召来颜炽,包围了乾仪殿。
大声说:“辛兰月要谋杀皇上,快进去保护皇上!”
一队队羽林郎冲了进去,将惊疑的辛兰月射成了马蜂窝。
我禀然站在殿门口,注视她慢慢地倒地。
鲜红的血宛如暗夜中的蔓陀罗花,带着刺眼的颜色弥漫开来!
她眼晴直直地看着我,突然笑了。
她的嘴型在告诉我,她说算你狠!
我面无表情,扬声道:“皇上如何?”
颜炽尽职地报道:“皇上已经中毒,要皇后娘娘进去。”
我看也不看辛兰月,踏着她的血,走了进去。
“皇上,皇上,臣妾来晚了!”我泣道。
他脸色灰败,嘴唇黑紫,已经毒入心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辛兰月写好的诏书,诏书中唯独少立几皇子为太子的数字。
我拿过去,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澹台谨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了一个拾。
我猛地一震,原来他还是怀疑拓儿,所以改立祉儿为太子。
看着他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妤是,祉儿比拓儿聪颖,堪成大气,朕改立祉儿为太子,你不生气吧?”
我微微一笑道:“不生气,皇上。只是臣妾不知道皇上何时变得这般大方,竟立浩的孩子为太子!”
他激动得哗哗乱抖,猛地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你,你说什么?”
我慢慢地远离他重复道:“皇上,祉儿是我和浩和孩子……”
“你你这贱人,你们居然都背叛朕,你们不得好死!”澹台谨愈加怒不可遏,伸手欲捉住我。却只是徒劳无功。
“呵,是吗,皇上连自己的骨肉都要杀,所以更不得好死吧。”我看他已经没有力所挣扎,叹息着上前,“我曾经爱过你,是你逼得我不能爱你。谨你好好上路吧,祉儿会替你守护这项国的江山的!”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如泣如诉。空阔的大殿,重重帘帷深重,他虚弱的声音渐渐消失,挣扎的身体渐渐再无动弹,他双目圆睁,似有无限不甘,力竭而死。
一滴泪缓缓地滴落,我轻轻地替上合上眼,前尘往事如影随行。
新婚的羞辱,打入冷宫,雪夜相拥,终于相爱,然后却数度伤害,直到今天成为怨偶……
而面具下的温柔男子,本不是他!
我们一开始便是错的,这个错误终于在今天结束!
我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轻轻合上他的眼皮,端然起身。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然后,我悲声长泣:“皇上驾崩了!”
一时间,六宫含悲,整个皇宫哭声一片。
我的步履,似乎要黏在地上一样沉重,虽然心事重重压迫胸臆,却也做好了所有的盘算。
殿外挤挤挨挨跪满了各宫的妃嫔宫人,乌压压的叫人心慌意乱。几个年轻得宠的妃嫔已经呜咽着哭出声来。
我一身素服,站在前面,淡淡地说:“皇上有遗命,所有宫妃愿意陪葬者厚葬,并重赏家人,号升三级;不陪葬者,送入静安寺出家。”
一时间,悲声一片,大家都在哭自己的命运是如何凄凉吧。
然而我却是一片好意,因为要借着陪葬之名,成全一些想爱却又不能爱的人,比如李顺华,比如杨选侍和宋雪珍……还有许多一生都没有侍寝的宫妃。
放她们走,改名更姓,过一种新的生活。
然而我却没想到,刘碧巧居然真的上吊死去。
呵,到底,还是有一个人真心爱着澹台谨的。
九泉之下,也算有人为他作伴了。
淑华殿阁中帏帘已卷,暮光迷离。小录子上前打起帘子,碧莹莹的珠光之后,浩着一袭银色长衣,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相视的瞬间,窗外有熏然溜入细竹帘的风,在黄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来愈温柔缱绻,像一个柔软的梦境。
我有一瞬的恍惚,仿若彼时正年少,我坐在秋千上,他戴着面具来推我。
“我被姑娘的歌声吸引,这才翻墙来见,适得救姑娘于危险之中,倒也机缘巧合。至于我是谁,姑娘不必知道!”
“妤是,他去了?”浩开口问道。
我轻轻地点头。
“他立了祉儿为太子,我已经命人在众臣面前宣布旨意了。”我道。
浩微微皱眉:“我不愿祉儿这一生为权所累。”
我抚了抚额道:“我也不愿意,但是拓儿亲口告诉我,他不愿意做皇帝,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做,情愿让贤。我也知道拓儿不合适。浩,我们不能这般自私,项国需要一个君王来守护他们的子民。祉儿必须当新的皇帝!”
炉中乳白的香烟如一脉游丝幽幽细转,昏黄的斜阳一抹拂过九龙影壁,落进深深庭院。空落落寥无一人,浩恍惚浮出一丝笑意,静静道:“知道了。”
日光那样安静,仿佛时光都烙在了青竹帘上,只晕出淡淡的白影,我带着一抹哀求道:“浩,祉儿还小,需要我们……”
他深深地叹息:“你要我怎么做?”
我艰难地说:“我垂帘听政,你是摄政王。”
他突然一把拥住我道:“要我当摄政王不难,只要你肯答应我娶你。”
我微微赦然:“这不合礼制……”
我俩脸挨得那么近,我能看清他深黑眼瞳中的自己。我的心开始大力大力地一下一下子跳。他缓缓俯下头,温暖柔软的唇印在了我的唇上,然后轻轻浅浅地一路顺着印在了我双唇上。我闭上双眼,温从地回应着他的吻。他的温柔,怜惜,爱恋都通过唇齿间的缠绵传递给了我。我刚开始的紧张失措慢慢消散,只觉如同身置云端,晕晕糊糊,身心俱软。
两人正在缠绵,忽然帘子一响,我侧首见祉儿进来请安,急忙分开。
祉儿身上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将及自己肩膀的半大孩子,因为换上明黄色的太子龙袍,加上原本沉稳少言,颇有几分皇储的尊贵骄矜气度。
“儿臣,给母后、皇叔请安。”连着好几日的礼仪教导,祉儿的礼行得洒脱漂亮,头上的云龙噙珠紫金冠更是抢眼,好似正在阳光下灵活舞动。
“祉儿……”浩沉吟了那么一瞬,上前拍了拍肩,“你从今后便是皇帝了,往后更要谨慎言行、严律自身,凡事都要多想一想,断不可凭一时冲动做出决定。唯有如此,才不会辜负你母后的期望,你都记住了吗?”
祉儿欠身答道:“是,祉儿牢记于心。”
今天便是祉儿正式临朝的日子,浩拉着祉儿和我步出内殿,站在门口稍驻。
眼前是蔚蓝澄澈的万里晴空,天上流云舒展、变幻不定,一穹无边的蓝白二色清晰相映,使人心胸格外的开阔舒畅。
他静静站了片刻,朗声挥手道:“祉儿,只管抬头看天大步走,去罢!”
乾仪殿的外殿特意布置过,两侧数条明黄色锦缎帷帐,绸面光滑、影折光线,自房梁上一带一带柔软垂坠下来。殿中设有宽展的金漆盘龙御座,上铺有黄绫锦绣软褥,皇帝端坐其中,我隔着纱帘而坐,两人皆是一身华贵的明黄色刺龙朝服。浩便坐在祉儿的下首,身穿刺螭的袍子,御座两旁各蹲一只瑞兽香炉,一左一右,熏炉内沉水香的轻烟袅袅散开,殿内气氛格外肃穆。
浩朗声道:“皇上驾崩前有遗命,命十皇子继任皇位,太后垂帘听政,本王从旁辅佐,待新皇满十六岁便可亲政。上朝!”
眼下国中大局平定,朝内有浩震摄,外边有李飞度,宫中有颜炽,也就确保了将来的帝位稳固。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浩一声上朝后,群臣也跟着纷纷拜倒。
“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乾仪殿的位置临近后宫殿群,朝拜声迅速传遍后宫的每个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