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省城的生活就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切,仿佛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早晨,杜若急急地吃了早饭。
换上一身青衣黑裙的学生装的她,不再束着妇人才梳着的发型。乌黑如瀑的头发很自然地垂下,结成了两股粗粗的发辫。尤其在辫子的末梢,潘妈还好心地为她扎了好看的彩色蝴蝶结。倒显得她尤为的乖巧可爱。
这时候,恰逢着崔家的二位少爷从楼上走下来。看到杜若,都亲切地打了招呼。
“好早。”崔天松说着喝了一口新煮的牛乳。玻璃的透明杯子,映着甜腻腻的乳白,格外的香嫩可口。
杜若点头,身旁的崔天柏一脸的得意,“姐姐,我今日的打扮怎样?方才哥哥还说,我今日的打扮好看的紧!”
“呵呵。”杜若失笑。眼前的这个小鬼,到真真是人小鬼大。
也不在意他唤自己的“姐姐”。或许本身,她就是欣喜他叫自己姐姐的。
“真的好看。若是天柏长大了,也许会更好看!”杜若将崔天柏抱到桌前的椅子上,好让他安心地坐下吃饭。
今日,便是他们头一天上学的日子。她不想多因为什么而耽误了头天的课程。
崔天松倒是看出了杜若的心思,哄着崔天柏:“快些吃,若是我们赶不上先生开课,恐怕先生会打你手心的!”
杜若笑了笑,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二人,也不说话。
清晨。淡淡的阳光照射进屋子。现出清透自然的温度。漏下的好看的光斑,像是碎金子似的放着璀璨而夺目的光。甚至于就连在屋中,也会感觉到阳光的热度与光辉。
许是因了已近夏初的缘由。清晨的天气是不甚冷的。
因为自己所上的“新兴女子大学”与崔天柏的学校顺路,所以这一路上,倒也省去了好些麻烦。
汽车顺着宽阔的马路行驶向繁华的街市。沸沸扬扬的街道,像是刚从襁褓中苏醒的婴儿,“呱呱”地哭。真是热闹非凡。
一路无话地行到崔天柏所在的学校,崔天柏先被等在校门口的先生给接去了。崔天松下车与那带着黑框眼镜的先生交谈了什么,这才又坐回车里。
“你不跟着天柏吗?他今日可是头一天上学!”杜若疑惑地问。
崔天松关了车门,回过头去,说:“你今日不也是头一天上学?”他笑了笑,转回身子。
杜若怔了怔。心,像是有温顺的羽毛划过,一阵酥痒。她看着崔天松的背影,脸不住地红了。
不过幸好,在这车里,倒是无人看到。
好半晌,崔天松才幽幽地说:“我是怕你不习惯省城的学校。”他顿了顿,“天柏还小,他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杜若“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可是心间,却还是有些微微的失落。她并不喜欢他这样看轻她。她其实是可以独立自强的,只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找不到机会。
车子很快在“新兴女子大学”门口停下。他首先出来开了车门,让杜若下车。
“到了。”他说着,看了一眼杜若。
她今天倒是装扮得清爽自然。
杜若看了看那束在校门口的牌匾,上书着大学的名称。听人说,这匾上的字还是当今有名的政界人物提点的。
学校的四周,许多同杜若一样打扮的女学生背着书包正往校园里面走。结伴的,或是单独的。都与她一样,对着这高高挂挂的学校,一脸虔诚。
她看着她们青春洋溢的脸,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同她们一样,拥有知识与智慧,然后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时代。
心,不由地飞快跳动。很快,也很沸腾。像是清晨最初的光束,照在心头,暖洋洋的。
她跟着崔天松进了学校。
葱绿的林荫道开阔地立着。阵阵的清香扑鼻。是春末夏初的气息。
她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锃亮的外表,踩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哒哒”的好听声响。像是留声机中反复吟唱的唱词。悦耳,悠扬。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校园中,踏着整齐的步子。见到崔天松的时候,他们会相视着偷偷地笑。
这时。一个动听的声音从他们的头上响起。杜若与崔天松,不约而同地向楼上望去。
“天松!”教学楼二楼的窗户边,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身穿雪白洋装的女子笑嘻嘻地唤道。身旁的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也是乐呵呵地展颜。
“崔医生,你可来了。我们佩君,最近可是想你想得紧!”那穿旗袍的女子说着,抬起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短发女子,“佩君,你说是不?!”
那短发女子的脸红了红,这才瞪着眼睛开口嗔道:“关姐,你可别乱说!”她的眼睛瞄了楼下正瞪着眼睛正往上瞧的崔天松,“天松,你说今天要带那个学生来,就是她了吧?”她看了崔天松身旁的杜若,脸上带着探究。
崔天松应了一声,对楼上说:“我带她上来见你。”然后领着杜若,朝那二楼行去。
教学楼中,不少学生端坐在一个个的教室里有秩序地看书,连带温习着先生前些天交代下来的作业。看见教室门前有人经过,也是漫不经心地望上一眼两眼。
崔天松轻车熟路地摸到二楼的办公室。进得门来,便看到那身穿白色洋装的女子笑吟吟地看他。
“瞧你,慌里慌张的。”她说着,望了崔天松身后的杜若。
“你就是天松的那个远亲?”她笑了笑,“没想到长得也是分外标致。快,别在门外站着了,进来说话。”她热情地话语传来,听在杜若耳中,却有些淡淡的刺耳。
远亲?也对。他总不能同别人说,她是他的四娘的。
“先生好。”杜若学着崔天松教给她的语气,恭敬地说。
“瞧,多礼貌的孩子。你们小两口以后还要多加照顾了!”方才那个穿旗袍的女子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拉了杜若,“我是你国语的老师,姓关,以后叫我关先生便是。”她笑了笑,对着杜若眨眨眼睛。她本是过了三十的年纪,可是在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却不觉得有多做作。也许,这就是人格魅力。
倒是那短发的女子,听到关先生这般说了,面子上过不去,脸竟是“唰”地一下红了。
“关姐,瞧你说的。总没个正经!”女子白净的脸晕起红霞,透着熟透了的甜美。
那关先生听了这话,好似不高兴似的,佯装着怒,一脸正经道:“难道不是吗?你们都快结婚的人,怎么还似初识似的害羞。这以后若是结了婚,还怎生相处?”她说着,谆谆教导。“所以说吗,年轻人就应该多接触接触。现在不是提倡自由恋爱,开放情感什么的,你们要多学!”
短发女子听了,脸色更红,竟似熟透的番茄一般:“关姐,瞧你越说越没正经的,小孩子还在这儿,你都要胡说了!”她瞟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杜若,有些不好意思。
崔天松笑着看着眼前两个女子对话,乐得自在,也不插嘴。
“天松!”短发女子跺脚,“你说是不是,这关姐,总拿咱们大伙取笑!真是岂有此理!”
崔天松看着眼前女子娇嗔的可爱状,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叫她说去!她不说,我还不习惯了呢!”他笑嘻嘻地说,温润的眸子闪着波光,“对了佩君,你看过了杜若,以后可要好好关照她。”她说着指了指身后兀自低着头的杜若。
“来!”他朝杜若挥手,“这是你的外文老师兼学生部主任——李佩君。你叫她密斯李便好。”他紧了紧手中女子的手,脸上漾着笑。
女子瞪了他一眼,这才对杜若开口:“不用那么生疏的。你既是天松的远亲,也就是我的姐妹,以后叫我姐姐便是。”她温和一笑,伸手抚了抚杜若的束起的两条发辫。动作亲昵而贴心。
可是不知为何,杜若的心中,却是腾起了小小的失落。
像是被蚊虫叮咬的肿包,细细的疼,只是钻心。
中午的时候。李佩君去杜若所在的班级找她,说是要同她一起回家。
二人坐在车中有一句每一句的攀谈。不时说些平青镇的事情,以及杜若的童年。只是对于杜若与崔天松实际的关系,杜若却有意无意地闭口不谈。
从李佩君口中得知,崔天松与她,在年前其实已是定过婚的。若不是崔老爷突然病逝,他们现在,早该是恩爱的夫妻。不过幸好,他们的婚礼,只是推迟到了明年举行。这,对于相恋多年的二人,并不是十分难捱的。
“天松和我,早在留洋的时候便就特别要好。谁想,现在一眨眼的功夫我们便要结婚了。”李佩君在杜若的身边说,脸上晕着幸福,“有时候,这缘分真是说不准的事情。”
杜若听着,脸上漾着僵硬的笑容。想起那个人,他,该也是同样的幸福吧。眼前的女子,无疑是最适合他的。不管怎么说,他们终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坐在前排的崔天柏晃动着他小小的头颅,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也转过脸来:“嫂嫂,你以后同哥哥成了亲,有了小孩子,是不是就不疼天柏了?”他眨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问。眼中充斥着担忧。
“怎会!”李佩君痴痴地笑出声音,“你这小娃娃,说话总是出其不意!你是我小叔子,我怎会不对你好?!”她责怪地说。
“可是……”崔天柏嘟着小嘴“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大娘说了,以后的嫂嫂肯定会更疼自家的小孩子的!”他小声地说,一脸的不乐意。
杜若与李佩君看着面前小孩儿的表情,都乐得笑出声来。“哈哈”的笑声,在这同样光辉嘹亮的中午,传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