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的路上。崔天松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地坐着,李佩君坐在车的后座陪着杜若。两人皆是各怀鬼胎。不声不响。
小杨熟练地开着车,眼睛时不时地,从后视镜中观望着众人的神色。
“大少爷,今天的舞会如何?洋人的东西,就那么开化文明?”
“哦。”崔天松开口,“外国文明,倒是比如今的国内先进些。”他说着,然后转过身去,“佩君,你也别在生闷气。都怪我不好。”
李佩君听了,本是苍白的脸上晕起一丝血色。
“可是父亲还是生气了,你知道,父亲不是惯生气的人。”她顿了顿,“天松,你真的不能为了我抛弃医生这个职业?你可是答应过父亲要从政的!”
李佩君的父亲是军政府的要员。他看重崔天松,可是对于他的出身,却依旧,耿耿于怀。
崔天松正在那里,好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我的父亲原本也是反对我从医的。”他叹出一口气来,“可是佩君,你知道,那是我的梦想!”
“但是你要想想我们的未来!”李佩君有些抽噎,“你知道,你本就出生商家。士、农、工、商。千百年来一直以商为下等。虽然政府现在也支持民营企业,可是你知道,民族的思想存在一天,你的出生就要被人拿来说事。尤其是,我的父亲……”
听到李佩君话语的崔天松,脸色有些黯然。看着李佩君,眼神,出现浓浓的惆怅。
“天松,为了我们的未来,放弃吧!”李佩君看着崔天松,眼神诚挚。“若不是我的父亲,你不会到如今的地步。他已经愿意让你从政,你要争气!”她说着,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崔天松。
崔天松没有答话,一路上,就这般深沉的,陷入了自己的情绪当中。
有风,顺着绵延的马路一直吹到人的心头。微凉的风,吹走燥热的同时,就连那心上的烦恼,好似也一并吹淡了些。也许,那埋没在人心上的未定的结局,就停止在渺茫的期望之中。一念之间,能定人的生死。这,是命运也无法窥测的。
杜若坐在车中,听着二人的对话,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已是月黑风高。崔天松随了李佩君,送她回家。杜若一个人,走在崔公馆中的小路上,满目,尽是乌云遮月的模样。
抬起头,才突觉得,这明日的天,该是怎样一个不好的天气。
潘妈从屋中迎出来。看见杜若,笑着说:“宋小姐,你可回来了,今日的舞会如何?”她看了看杜若身后,“大少爷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杜若微微笑笑:“大少爷送密斯李去了。”她顿了顿,“今日的舞会得了头筹。谢谢关心。”
“宋小姐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话。”潘妈说着,然后看了墙壁上的挂钟,“时候也不早了,宋小姐劳累了一天,要不我去给你备些饭食来?”
杜若点了点头。听潘妈这样一说,顿觉得肚中饥饿。这才想起,在仁德国立学校,自己其实是没有吃好的。
正在这时,二楼的崔天柏听到动静,急急地跑了下来。看到杜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姐姐,哥哥呢?他怎么没有同来?”崔天柏眨着一双好看的眼,问道。
杜若笑着揽了他,亲昵地抚了抚他的眼睛。
“哥哥去送你嫂子了,估计一刻钟的功夫便来。”她说。
他的眉眼,像极了那个人的。
杜若看着崔天柏,一颗心,沉了又沉。
她陪着崔天柏玩了一会儿,潘妈便把做好的一碗面端了上来。杜若道谢了,便大口地吃起面来。身旁的崔天柏不安分地跟着胡闹,二人玩玩乐乐,不觉得也过了多时。一时间,这偌大的崔公馆,充满了欢快的声响。
这时,门口一阵停车的声音传来。又过了一会儿,方看到崔天松一脸疲惫地从屋外进来。看见客厅的二人,愣了愣。
“怎么还不睡觉?!天柏,明天可是要上学的!”他看着崔天柏,眼中溢出责备。
“可是……”崔天柏撅着小嘴,有些不乐意。
“可是什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崔天松皱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好。
他是不爱生气的人,平时的他,总是平易近人的。
他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头发,一只手扯着领带,有些不耐烦。
“怎么,在这儿愣着作何?若不是想让我把你送回平青镇?!”他瘫在沙发上,挑了眉毛。看着崔天柏,脸上盛着不耐。
崔天柏“哇”地一下哭出声来,脸上的委屈尽显。
“你……你不是好人,我告诉大娘去!”他指着崔天松,哭得梨花带雨。
杜若急急地哄着,心,好似崔天柏的哭声,慢慢地绞碎成了瓷。
“像你这般顽劣,就算你到了平青镇,恐怕也没人待见!”崔天松气气地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杜若两头的劝说,好半晌,才将崔天柏哄睡着。
她坐在床头,看着眼角仍挂着泪痕的崔天柏。心中腾起莫名的疼痛。忽想起刚才那人的脸,他的脸上,似乎是写满了众多的烦恼的。
她摸摸崔天松的头,温柔地替他盖好被子。这才下得楼来。
崔天松还坐在沙发上,闭着双眼。听到动静,微微地张开双目。
“你怎么还没睡,明天还要上学!”他说了,然后叹出一口气来。
“你也没睡。”杜若的语气淡淡的,走下楼梯。
“呵呵。”崔天松苦笑着,眼神从杜若的身上瞥开。
窗外。漆黑的苍穹与天幕,在无尽的夜中仿佛再也无边无际。就像看不到丝毫星点光亮的明天。在那冗长的区间里徘徊不定。不知是何种缘由,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屋内。崔天松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与其说是坐,还不如说是躺。
杜若从未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模样。曾经的他,是那样的整洁与干净。仿佛永远的一尘不染。
崔天松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落魄,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那些头发,绵绵缠缠,纠缠不休。
“大少爷,你怎么了?”杜若关切地问。
崔天松怔了下,看着杜若,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好半晌,这才缓过气来,看着杜若,眼中却现出了诸多惆怅。
“凡为医者,必先正己,然后正物。性存温雅,志必谦恭,动须礼节,举乃和柔。无自妄尊,不可矫饰……”他低沉地念着,声音中有些许颤抖,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杜若,眼中充满疼痛,“你知道的,我是个医生,为医者,不可始乱终弃。我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
“大少爷,你是个好医生的。”杜若深深地说,看着崔天松,眼中透出一抹坚定。
崔天松的心,动了动。
“大少爷,若是你想做就去做。人这一辈子,终究是要为自己活!”
崔天松点头:“可是佩君呢?我不可能放弃她。你知道,我们许多年的感情。”他叹出一口气来,接着道:“她的父亲,终究是不会接受一个医生的吧。还有我的出身。他们是那般的看不起……”
“大少爷……”
“呵呵。”崔天松苦笑,“也许,他们本就是看不起我的。除了做医生,我似乎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包括父亲留下的产业。”他说着,眼中透出浓浓的失落。
在这一刻,他的心该是疼的吧,为了一个遥不可及,但又近在咫尺的前途。他拼搏着,努力着,可终究却是不为自己所愿。
“你知道,佩君的父亲可以保我从政。他是军政府的人,看重我,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我不该那样贪婪的。也许,放弃医生这个职业,对谁都是好的。况且,除了做医生,我还有崔家的产业。这样,就算是与军政府合作,我也不会弄到惨败的地步。”
杜若咬着嘴唇,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看他的脸色从痛苦到无所谓。这一切,来得太快,去的也太快,容不得我们多想。
人生,该是多少的不容易才能组成当下的生。生,是何其的畏惧,又是何其的洒脱。一切,都是未知数的,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在命运之下,人本就是渺小到不可见。这,本就不能选择。
“也许,你该拥有梦。它们属于你。”杜若轻轻地说,看着崔天松。
崔天松怔在那里,看着杜若,好久才回过神来。
“杜若,就算梦是多姿的,可是你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他说着流下泪来。
男子的哭泣,在一个女子的面前。似乎化为了最深沉的苍白。白得发灰。无力。
杜若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们并肩地坐着。似乎只有并肩,才能供给他身上仿佛缺失良久的体温。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少爷,你可以活得更好的,只要你愿意!”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好看的眼睛,漾着世界上最璀璨的光。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其泯灭与掩藏。
“杜若……”他突地搂住她的肩膀,“也许,这个时候我该是无从选择。”他说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了一抹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