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赫得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与张国荣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不同于蔡枫华的华丽,张国荣的造型在这个年代可算是相当前卫随意:背心、牛仔裤、鸭舌帽。唐赫得暗暗摇头,他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法红起来了,在所有人都习惯歌手应该衣冠楚楚地立在那里做深情款款状时,叛逆小子的形象是不被观众受落的。
他唱的是一首英文快歌。在莫铭见识过张国荣日后那些堪称视觉盛宴的演唱会之后,唐赫得对眼下他的表演评价只有两个字:青涩。
但是这样的张国荣也已经不错了,至少小美等人的情绪被他鼓动起来,正随着节奏摇摆。一曲将末,他也唱high了,抬手摘下头上帽子,扔向台下。无巧不巧,就扔到了唐赫得等人的隔壁桌。
小美正在失望:“怎么没有扔到我们这边……”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惊讶地住了嘴——
隔壁桌一人抓起帽子,大声嘲笑:“谁希罕么?”旋即扔回了舞台,同桌几人立时哄笑起来,另有几张桌子上的人物也都放声大笑。
黄家驹等人面面相觑,叶世荣忿忿道:“用不用这样嚣张啊?”他们也是上台表演的人,将心比心,实在很为台上正被羞辱的同行不值。
张国荣显然被这意外惊呆了,强撑着草草完成表演,随后趁鞠躬捡回了帽子,飞奔下场,眼角分明有一丝泪光。
“看见没有?那个靓仔哭啦!”隔壁桌爆发出更嚣张的大笑。小美实在忍耐不住,霍地起身就要前去理论,却被黄家强拉住。
小美知他是怕自己吃亏,也不欲在唐赫得的酒吧惹事,只好忿忿然坐下,拿起面前果汁,赌气似的一口喝光。
唐赫得一直一言未发,脸上没什么表情,此时才道:“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说罢起身而去。
莫铭听齐妙说过有这么一件事,说张国荣早年未红的时候,曾在一次表演时将帽子扔向观众欲搞搞气氛,结果却帽子却被台下观众扔了回来。
知道这件事和亲眼看见这件事是完全不同的,尤其莫铭现在是唐赫得这么一个身份,且不提将来二人间纠葛,眼下他们也算是上契的兄弟。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个字:不值。
平心而论,张国荣今天的表演虽然跟他本人日后那些舞台上的经典不能相提并论,但至少也该收获一些掌声,而不该是羞辱。
他只能心里感叹,不欲在这种情况下上前与张国荣相认,只是悄悄站在暗处,看他红着眼睛冲进洗手间,十几分钟后出来,毫无异样地跟结束今天表演的蔡枫华等人说说笑笑离开WaitingBar。
死撑。唐赫得心中给他两个字,回到黄家驹那台。看见小美不见,不由问了一句。
“去洗手间了。”黄家驹道,“该我们了,你今日上场么?”
“待会儿再说。”唐赫得的兴致不是很高。
黄家驹耸耸肩,同叶世荣黄家强起身去做准备。
一个人呆在桌前,唐赫得无聊饮酒,眼光不由转向方才为羞辱张国荣而得意洋洋的隔壁桌。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他们奇怪打扮,听他们口中秽言,唐赫得不禁暗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古惑仔?”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这间酒吧开张也有几个月了,怎么好似没有黑社会来收过保护费?是香港黑社会这时候还没有那么嚣张,还是电影中的描写太过夸张?
他想得入神,一时却没有注意,小美自那边回来时,却被隔壁桌的人拦住了。一番调戏加动手动脚之下,原本就对这几个人没好气的小美毫不犹豫给了其中主力一个响亮耳光。
“啪——”的一声,惊醒唐赫得,也让挨打那人惊怒:“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小美硬梆梆顶回去,方才就是他扔回的帽子。
旁边几个人倒也不生气,却起哄起来:“这小妞儿挺辣呀。”
“阿全,现世报了吧?被女人打了。”
挂不住面子的阿全羞恼之下,挥手就要也扇小美一巴掌,刚抬手,却被人钢钳一般夹住,然后听见一个称得上彬彬有礼的声音:“兄弟,干吗呢?”
小美这时却抬眼朝阿全身后笑:“多谢你。”随即退到安全区域。这里是他的酒吧,事情还是交给他处理为好。
不是唐赫得是谁?
阿全此时只觉半身都酸软无力,又惊又怒:“你管得着吗?给老子放手!”
唐赫得很听话地放手:“看我的面子,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没了钳制的阿全冷笑一声:“看你的面子?老子被她扇了一巴掌,就这么算了?”兄弟在身边,他有恃无恐,也放不下这张脸。
“说的也是,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唐赫得沉吟着点点头,展颜对阿全笑道,“不如这样吧?”
他脸上笑容骤然收起,挥手给了阿全另半边脸狠狠一个耳光。他的力量与小美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记打得他转了半圈,吐出一颗带血牙齿。
一行人完全没有料到刚刚还笑眯眯的唐赫得突然爆起发难,惊怒中扶住阿全,便围攻了上来。
几个只知道乱打的小混混完全不是已找回昔日四五成本事的唐赫得对手,三下两下间便被他卸去手脚关节,很快便全部展溜溜躺在地上,连哀嚎声都难以发出——下颔也被卸下来了。
双手各拽住两人头发,唐赫得把四人拖到后门,丢到了巷外。“爽——”他神清气爽地回到酒吧大堂,却见人人神情怪异地看着自己。
“原来你真这么能打的?”小美满脸的崇拜。
“有没有搞错?打架不叫我们?”叶世荣与黄家强均不满。
“你今日心情不好么?阿强说那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做坏事,用得着下手这么狠?”黄家驹有些奇怪。
唯独郑国强脸色很难看。方才唐赫得动手太过突兀,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都被丢出门外了,阻止不及。此时他苦笑道:“Daffy,今次你祸事惹大了。”
唐赫得打完了才觉得自己这次有些冲动。没错,莫铭当年是横得很,可就算碰上今天这种情况,也不至于没说两句就动手啊。难道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打架身子骨闲得慌?也不对,最近他的运动量可不小,大屿山悬崖上的花花草草都认识他了……
唐赫得正在检讨自己今天冲动的缘由,没太在意郑国强话语:“放心,他们不敢报警,报了也没用。”香港这块地上,有钱就有律师。而且香港最有名的大律师之一梁振邦是唐家世交,也是契妈的法律顾问。要打官司,唐赫得一点也不怵。
郑国强苦笑:“唐生,唐大老板,我担心的不是警方。你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人?”
唐赫得正待摇头,却想起先前对那几人的观感,于是问道:“古惑仔?黑社会?”声音里竟隐隐带着些兴奋兴趣。
郑国强点头:“那个阿全是铜锣湾揸fit人的小舅子,以前就由他负责收保护费的。你今天把人家打成那样,等着他带人来找你算帐吧。”
铜锣湾揸fit人?不会是陈浩南吧。唐赫得忍不住想乐,却又为听到“保护费”三个字感到诧异,问道:“保护费?有收吗?我怎么不知道?”
“都说了以前,”郑国强答,他在前个老板时就是这里的经理,“说来倒是奇怪,你盘下这间店后就没人来收保护费了,这几天他们才来,也只是喝喝酒而已,今日第一次闹事,就被你打得这样惨。”
“他们是哪个帮会的?揸fit人是谁?”
“铜锣湾是新义安的地盘,揸fit人叫生哥。”
新义安?唐赫得又差点乐了出来,这名字忒耳熟了。“新义安的老大是不是叫向华强?”
郑国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个你倒知。”
“行了我知道了。”唐赫得挥挥手,施施然上楼,“记得明天别开张,我有朋友要来聚会。”扔下急得半死的郑国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