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家吃了午饭,唐赫得把周润发摁在家里陪周母,只说自己一个人在岛上逛逛,悄悄去了南丫岛东头的鹿洲村,天后庙和罗半仙都在那儿——他憋着要拆了神棍的馆子打击一下封建迷信,可不敢被这岛上人知道,否则到时候被拆的也许就是他自己了。
一边遛达,唐赫得一边乱琢磨。这个年代的香港,娱乐记者笔下的报道远比日后温情,加上年代久远,莫铭记忆中有关周润发同陈玉莲这段八卦实在少得可怜。
据说温碧霞小时候同陈玉莲住得很近,常看见周润发晚间送她回家,一个高大帅气,一个温柔婉约,路灯下相依偎的两个身影,般配而温馨。
据说发哥虽然已经是无线当红的小生,但是赚得并不多,而莲妹又只是刚出道的新人,所以他们拍拖的节目,多半是莲妹乘船到发哥的南丫岛去玩“过家家”。
据说就在今年底,铜锣湾某宅,一名27岁周姓男子饮大量滴露及洗洁精自杀,后被送进医院洗胃,经医生抢救后情况良好,但仍需留医。事件主角正是周润发,轰动全港。
据说发哥这次自杀原因的版本之一是感情纠纷,莲妹身边出现新欢陈超武,发哥一时看不开自杀;版本之二还是感情纠纷,不过变成发哥旧爱与其旧情复炽,他难以抉择;版本之三则是周母不喜莲妹,而发哥又是出名的孝子,所以只好被迫分手。
按唐赫得目前所知,看来版本之三比较接近现实,只是有些出入。周母不是不喜欢阿莲这个人,实在是怕了阿莲这条命……
他很不爽罗有福这个神棍。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亲,左右都是瞎掰,你说点好听的不行么?你随口白话完了把钱揣兜里拍拍屁股了事,却活活拆散人家一桩好姻缘。
怎么着也不能让发哥再玩一回自杀,唐赫得一路走一路告诉自己。他重生以来好多事情都变了,万一这次救不回来怎么办?就算没变,洗胃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好端端的人干吗要去受那洋罪。
胡思乱想中,他不经意便来到罗有福的命馆门前,小小的门面外观并不起眼。挑帘进门,便见一位穿着灰色唐装的清癯老头端坐于桌后闭目养神。
见他很有点仙风道骨,唐赫得不由暗暗喝声彩:好一个神棍,果然有卖相。
他大咧咧走到老头对面坐下,道声:“罗先生?”
老头轻轻睁开眼,看了一眼唐赫得,然后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卦象说今日会有人前来寻老夫晦气,看来就是你了。”
唐赫得眨眨眼睛,一时没说话。这老头儿还真有点道行?不过一转念,想来他以前应该也应付过上门砸场子的人,显然唐赫得这一进来,身上气场就跟平常来把罗有福当神拜的善男信女不一样。做了几十年神棍的人,谁没点察言观色的功夫么?
他想通关节后心下释然,放松心情道:“罗先生开什么玩笑呢,我今日来是特意求您给看看,我这条命是好是歹?”
这话还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不过罗有福倒是好涵养,微微一笑:“要算什么呢?”
“姻缘。”
罗有福要了他的生辰八字之后就闭了眼,唐赫得见他垂下的眼皮内眼珠左右转动,一副算得很辛苦的样子,特想乐。原来那个唐赫得的姻缘可是在张国荣,你再算,能算个男人出来?
他正无聊的时候,罗有福猛然睁开眼,双目如电,直视向他,似要将他看穿。
唐赫得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摸摸鼻子:“罗先生,有什么问题么?”心里却道,这大概就是神棍的心理招数之一了,把你弄得心里毛毛的,自然接下来就会比较好忽悠。
罗有福不答他,站起身,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个遍,半晌,颓然坐下:“我算不出来。”
唐赫得闻言,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整个人似苍老了十年。
如果说这一句不该由神棍出口的话让唐赫得感到奇怪,罗有福接下来一句话更惊得他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我算不出来,因为你不是你!”
我靠,真是半仙啊?!
唐赫得简直想抱住罗有福大哭一通,以表达自己找到知音的喜悦之情。他重生以来完全没刻意隐藏莫铭的性格习惯,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原来的唐赫得只剩下硬盘而已,罗有福是第一个指出他CPU被换掉的人。
两个人均一时接受不了现实,面对面怔怔呆了半天。
还是唐赫得先回过神来,对罗有福竖起大拇指:“罗先生,您是真高人,我服了。”
罗有福到此刻才感受到唐赫得的敌意烟消云散,暗暗松了口气:“饮茶么?”
一个对罗有福的能力感兴趣,一个对唐赫得的来历感兴趣,两人各怀鬼胎地对坐喝起功夫茶,到得天色将晚,二人已经相谈甚欢。
“福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放心。行有行规,客人的隐私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多谢。”唐赫得已经相信罗有福是真正的高人,对他的承诺相信度也提高了不少,此刻算是放下心来。
“Daffy,你老实讲,今次来是不是原本没安什么好心?”罗有福慢悠悠抿一口茶,不紧不慢问道。
提起这事,唐赫得却深深叹了口气:“唉,别提了。”他心里一早便咯噔开了:陈玉莲的命相,难道真的……
“老实讲,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装神弄鬼骗骗愚夫愚妇的神棍。”唐赫得苦笑着摇摇头。
“所以你就上门来砸我招牌?”
唐赫得翻翻白眼:“你当我很闲么。要不是你惹到我身边人,谁有功夫专门跑到南丫岛来。”
“你身边人?”
“周润发是我朋友。”唐赫得没注意到罗有福的神色变化,径自抿了口茶,道,“你一句话说得轻松,拆散人家一桩好姻缘,我当然要来看看哪个神棍这么欠扁。谁知道你真这么神的,连我是什么人都看得出来。”
他抬起头,眼里露出希冀与探究的神色:“福伯,阿莲的命相究竟如何,真的那么刻薄么?”
罗有福眼神黯了黯,只摇头不说话。
唐赫得看他模样,不由又叹了口气:“真的克夫?难怪发哥会自杀——”
罗有福手腕猛抖了下,杯中茶水倾覆。他明显的失态终于令唐赫得感到有些不对,有些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却不动声色,只道:“福伯,小心烫。”
“你说什么?自杀?”罗有福顾不上擦去身上溅到的茶水,急急问。
“还没有,”唐赫得懒懒道,“不过就快了。”罗有福已知他拥有未来人的记忆,省了他很多解释功夫。
罗有福嘴唇翕动了下,唐赫得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在他关心周润发自杀有否成功时什么也不说,只是深深叹气,一脸黯然。
“那阿莲呢?”罗有福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来的时候她还是孑然一身。”他没说谎。陈玉莲后来嫁给了富商陈超武,但很快便离婚了,之后便一直是一个人。
眼看太阳落山,唐赫得别了已经明显心不在焉的罗有福,若有所思地回到周润发家,又蹭了顿饭,晚间却没有留在南丫岛过夜,乘最后一班船回到香港。
回到WaitingBar,唐赫得一眼便看见吧台边一个身着迷彩T恤的的男子,瘦削精悍,正微笑着看向他,脸颊露出浅浅两个酒窝。
他大步上前与男子击掌:“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