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掀起车帘朝外看,一手拉起衣襟掩住前胸的芸儿回头向冀玉芙说:“真的是那个会唱曲儿的挑夫,他说名叫来世敏呢。”
“那么大声,我早听到了,还用你巴巴的再罗嗦一遍么。”听着轻微的蹄声渐渐远去,背靠在车厢上的冀玉芙问道:“他走了?”
芸儿圆圆的脸蛋上泛起一抹潮红,回答的话里有点意兴萧索的味道:“是啊,挑夫大哥朝我们刚才出来的那个村子去了。这个人也真是的,怎么不说说以后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就这样走了。”
系好了衣衫的带子,芸儿钻出车夫的座位上踮起脚尖往后看。
几片相当大的白云相跟着移到中天,把刚才还晃得人眼花的太阳光遮挡住,不用搭凉棚就可以看清情况。
路西,被踩踏得不成样的高粱地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只有零零散散相隔得很开的十来具人马尸体。远远看去,似乎有物在地上慢慢蠕动,应该是被弩箭之类远程武器射倒还没死的蒙古兵,在想办法逃离战场挣命罢。
大路的东边,五六十丈的近处,几个穿了战袍背子的武士牵着马收拾战场,稍远处是穿着两截短打衣裤的来世敏骑在马上往村子方向跑去;距官道四五里的地方有个小土岗,上面好像有数十骑蒙古骑兵聚在一起不动,不知他们会不会再回来杀个回马枪。
后面里多是十余辆货车,那儿也没了战事,甚至还有十来个人正快步朝前走来,看衣着打扮,其中有一个像是管事柴大官人的样子。
由于地里的高粱比人高,再远的地方就没法看到了,芸儿钻回车里安慰冀玉芙说:“没事,没事,蒙古兵被护卫们打跑了,柴管事正来这儿呢。”
阿不丹溜到高粱地里穿好衣服,从死马的身上寻到一只牛角号,轻轻吹动发出号声将剩余的残兵败招来,带到这个远离官道的土山上。
时下是申时左右,山则古兰因伤没来,两边的战场上也不见副将大人萧忠河的身影,很有可能已经战死在这里了。阿不丹静静地想通了自己应该怎么向上禀报了,这才下令:“吹号传讯,请萧将军示下,接下来我们是继续攻掠车队,或者是就此认输退兵。”
这里“呜嘟嘟”的号角声一响,其他三个百人队的声讯也随之传来,不过都是向萧忠河请令的问讯之声。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命令,阿不丹又与几个百人队长联系,没过多久就聚集到了一起。
几个百人队长都没见到萧忠河,他们一致认为萧将军肯定是战殁了。百夫长们都没什么指挥才能,更非是有担当之人,这下没了给他们下命令的将军,心里早慌了。躲开兵卒们头碰头的凑一块商量,俱认为与其久战不下,又折损了将近一半人马,实不宜再存夺车掠货之心,还是回去请山则古兰做主为好。有了决定,糺军的几个百夫长再不迟疑,连不能骑马的伤残也不顾,下令吹响退兵的号角,二百多骑呼啦啦一阵啸叫望东而去。
来世敏和同伴们来到车队那儿的时候,不得不又挑起了自己的担子。因为拉车的骡子被鞑子兵射杀了不少,即使捉获了好几匹契丹人的战马也还差两辆车没牲口拖拉,所以来世敏的战利品也被租去了两匹马用于拉车了。
到达葛驿镇以后,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来世敏身边转悠的涂蒙,见到急急迎来的陈宗华,匆匆向来世敏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挑夫们交割了货物后,因为工钱还须明日才能拿到,胡行首依例带着众人到几家相熟的民户中租屋住宿。这次有点不同的是,一贯节省的来世敏央求胡行首为他专门要了一个杂物间住下,说是柴大官人多给了好多赏钱,怕在睡熟时会被人顺手牵羊弄丢了。
来世敏待到夜深人静,四下转了几次没人注意自己了,这才顶好门将两个用数重布帛缝缝的囊袋打开捡看。
第一个囊袋的最上面,来世敏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具忠孝军所用的连射十字手弩,细细把玩观摩了一回,对能够做出这种手弩的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手弩在外观上,若是除去装箭矢的扁木匣不管的话,其实也与其他手弩无甚差别。固定在弩臂前端的尺许长的弩弓,依旧是用硬木片、牛角、动物熟筋腱复合而成;四分粗细的弩弦,也是用弹力极佳的动物筋腱多股绞合,中部挂弩机处装了两端开出喇叭口的空心青铜弦托。
与其他弩具不同的是,这具手弩在弩臂的上方安装了一个可容十多二十支短箭的木匣。箭匣顶部敞口,前端匣边与弩弓在弩臂同样固定,一个圆孔是射出箭矢的通道。面后那条匣边则与匣底平齐,另有一个铜制的曲块相连骑钉于臂的机括上方,这样就形成了可以让弩弦往复的五分槽。与敞口平齐的端板在朝上开了大半的细槽,内里有块活动板的榫头伸出槽外,两条细牛筋挂在露出的榫头上形成向下的压力,可以将匣内的箭在弩弦拉到位时自动落于弩槽内,一扣悬刀就能发射。
至此,来世敏完全明白忠孝军马鞍左前端的得胜钩为什么做成了两个脚了,因为只要将持弩的左手往得胜钩上用力一推,拉弦与装箭两个动作同时完成,一抬手便可向敌人击发。试想,就那么骑在马上一手提刀斩杀,另一手则出其不意的朝敌人射出弩箭,有那一支军队能够不被忠孝军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呢。
十二锭黄澄澄的金子底下,是同样黄澄澄且一时半会数不清的铜钱,仔细抓出几把来看,没有小*平钱,全都是当二、当三以至折五、折十的铜钱,而且看起来还数折五、折十的钱更多些。
另一个囊袋里,六个五十两的银锭和一大包的小锞子、碎银,根本不止那死鬼契丹人所说三百两,最少,起码也在五百两出头。
“发财了,发财了,这下真的是发大财了。”来世敏激动得在伸展不开手脚的屋子里团团乱转,一会到柴门边朝外探看一下有否什么歹人会来要打劫,一会走到囊袋边抓起铜钱双手搓动,静静的听那些金属的响声,小声小气的喃喃自言自语:“娘的皮,老子有了这么多钱要做什么好呢?!买他百十顷地,还有十把头牛,请他一二十个长工……唔,最主要的是,怎么也要讨他一个老婆,不,讨两个,不三个,三个老婆应该差不多吧。一个专门洗衫煮食,一个叫她去管那些请来的长工种田,另一个么,那就叫她管家里的银钱粮食好了……不对,俗话说‘财不露白’,老子还是把这些钱先藏起来,别让人看到才是,什么买田地、讨老婆之类的事以后再讲好了。”
在收拾自己这些银钱的时候,来世敏忽然一激灵,暗道:“娘的皮,我来某人这会子有了这么多钱,怎么把那些苦哈哈的挑夫兄弟们给忘了。小狗蛋的老娘、小弟、小妹别说吃食了,就连破破烂烂的认衫也过不去今年冬天。还有四郎、行首他们,哪一个家里不是瓮无隔夜粮、身无一件衣,到了冬天怕是会饭死冻死不少人呢。不行,我得分些钱给他们,让大家都能过得好点,起码今年冬天能捱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几乎是一夜没睡的来世敏去寻了户主,向他买来好些细麻索。然后叫上睡眼朦胧的胡行首到自己睡的杂物间,瞒下了金银和一袋铜钱,将事情讲了。
胡行首也是个老实人,也会替别人打算,他扳着指头盘算了一会,只叫来世敏拿出数千钱来分,其他的还是要留下以后成家立业。
当下,两人拣出的两千余枚当二、当三钱,分成每百枚一份的串好用破布包了,又一起单个的向挑夫们分发出去。
一阵忙碌下来,已经是巳时初,胡行首叫上来世敏和几个手脚利索的年轻挑夫一同出门,他们要去码头寻到柴大官人领取这次的工钱。
挑夫们租住的房屋在镇南的入口处,镇上的码头却是在镇北的河岸上,一里多路慢慢的步行过去大约需要半刻时辰。时间还早,七八个人除了去取工钱外反正也没其他事,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的信步而行。
走过来顺酒楼,不远处有一个可停车马的大空坪,只见四五十匹马聚于一处,十多个大汉转着一间铺子的门脸在大吵大嚷。
不想惹事的来世敏眼睛朝那儿扫了一下,就自顾与同伴们走了。没走出几步却又“咦”了一声,自语道:“怪事了,那厮怎地又来这儿了。”
想了想,心下有点好奇,向胡行首叫道:“行首大哥,你们去领工钱好了。那儿好像有个熟人呢,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待胡行首回应,便向坪场中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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