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云压城(六)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96

拦截白云军战船的蒙人水军,根本上就是原金国的汉军。李杲只看一些过兵书而不识兵事,他多少也能看得出来,对方所以会在白云军面前不堪一击,其实是他们本身战力十分低下的缘故。否则,以他们十多倍的兵力,一开始采用四面围堵,上来用弓箭也能杀伤不少人,那有可能仅听到发出雷鸣响声就吓得魂不附体乱了阵脚,被击沉了两艘战船,就让人给一冲而散的逃命。

不过,从这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的一战中,李杲对白云军兵卒的士气,还有战船、兵器的威力有了更多的认识。

事后向人悄悄打听,那位局主的身份让李杲吓了一跳,在知道这些兵器都是那位年轻“局主”所制之后,这就引发了李杲的好奇心。他现在丢开了心中的怨懑,倒是想快点到达归德了。他要去看看到习得仙家秘法,修成了地行仙之体,被赵宋皇帝赦封为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还被南方道门尊为“上人”,江湖上更有“飞川大侠”之称的年轻人是个怎么样的了不得人物了。

再有,那位顶着一大串头衔的飞川大侠听说还是个大善人,做了极多的积德之事,因其活命的人不下数十万。不管飞川大侠的作为是否被人夸大,但他救活了不少人这点李杲认为不会错,不然也得不到“飞川大侠”这个名号了。

相对于会医术又不肯公开治病救人,李杲觉得这人的德行比自己高了很多。想到此人还是修道者,“天劫”这个词立刻跳入李杲的脑子里。

初二日在河中停泊过夜的战船,于初三卯时才起碇下行。

“咚咚”的鼓声和“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从船板下传入耳中,胡思乱想了半夜的李杲慌忙穿好衣衫拉开舱门朝外探看。几个路过的憨厚军卒很礼貌的点头道完早,便各自匆匆而过。走出恰容一人躺下的小舱房,李杲见船上忙碌的不知是兵卒或是水夫的人都比昨天少了很多。

信步朝前走去,他发现今天海鹘船上不仅竹帆被扯到顶兜满了北风,两侧还各伸出了九支桨,在轻响的鼓声指挥下一上一下极整齐的划动,令战船前进得快逾奔马十分迅速。

为避嫌,李杲没敢到艏部正中摆放的木炮台边,以免惹上窥探军中利器、成为细作的大祸。

走到平头船首距炮台数尺的左角辘轳处,看到悬于侧边甲板下、与普通碇石完全不同的四爪铁锚时,李杲暗中点头,明白此等物事更能抓牢水底的泥石令泊下的船不易位移。

高出船板两尺矮台上摆的是子母炮,可旋转的结实底座装有调校铁木机关的摇把,两个白云军操炮兵卒友好的对他笑笑,没说什么话就走开自行去忙了。这使李杲心下一动,知道能让自己到子母炮边上这么就近观看,是白云军表示出的极大尊重。可以不受打扰的随处走动,连先前不让陌生人哪怕是远远窥探的兵家利器,也大大方方的展现在面前,任由自己在近处观看,这令李杲觉得有份得到重视、又不见外的喜悦与自豪,想见到那位病中局主的好奇心越发强烈了。

大河岔流这一段河道向北拱起一个弓背,河面的宽度也不足三里,战船在很有内河行船经验的陈姓哨长指挥下,紧靠北岸水深处航行。

船行了一会,东天的太阳已经冒头,相当有规律的摇晃让人觉得心里有纛烦乱,透过薄雾向四下里打量。

察觉有人向身边靠近,李杲没有回头,只是有些矜持的自语说:“今天不知还有多少路要走,何时方能到我们的目的地呢。”

“今天只三十余里水程,顺流再有十八具桨加力,有半个多时辰足够了。”陈哨长并没有在乎李杲的神情,脸上满是笑容,很客气的说:“不出意外的话,到葛驿镇最迟也就是辰时四五刻上下罢,到了后还有大把时间呢。李先生,到了葛驿镇,务请先生与王针神合手治好我们局主,我山东根据地和白云军上下都会感激不尽。”

“陈哨官言重了,老夫虽未悬壶,却也是个知医之人,医者父母心呐,某还不至于敝帚自珍,会尽力的。”笑话,对于一贯以来行大善、积大德的道门“上人”,自己不用说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他渡过修道人的所谓“天劫”,所以李杲对陈哨长说的是心里话,语气也非常诚恳。抬起头向远处眺望,突然发现前面里余的河堤上聚集着一群人,看情形似乎有百人上下。那群人在打斗,他们的外围,有人跌跌撞撞四下奔跑,还有几个不顾天寒水冷纵身朝河里跳。李杲忍不住发出惊呼:“嗳,前面怎么有那么多人……哎哟,他们在干什么……天呐!杀人,有人在拼斗博杀!?”

陈哨长也看到前面河岸上的不对,拿出个可伸缩的铜管,拉长了举在眼前对那处河岸察看。把铜管不住的转动,陈哨长嘴里应道:“是,是鞑子在杀人……被杀的些是老人……不对,杀人与被杀的都是我们汉人……娘的皮,鞑子汉军,这些比狗还贱的汉奸……”

“哪……我们怎么办?”

陈哨长猛地转身,向战船上大喝下令:“预备升旗亮名号,炮手装上霰弹子炮照准外围的鞑子,待船驶近了听令发射,其余的人隐蔽准备好武器,船靠岸时冲上去救人。”

船到五十丈内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只有丈许高的河堤因年久失修,现时只是一道很缓的土坡。土坡上被围住的,除了倒于地上的数十个人外,能动弹的也还有十多个。这些人大部分用木棒,仅几个人才有刀枪抵挡蒙古汉军的十来人,已经力尽快要不支了。他们站成一圈不再动用手上的兵器,只有外围的刀枪剁刺过来时才奋力挡开,看情形他们是在竭尽全力保护圈内的一对老年男女和三个幼年孩童。

老年男女和幼年孩童也分散成一个更小的圈子,里头似乎有些棕褐色、不到两尺高的容器,这也是所有被围者要守护的物事。

左舷和艏艉共五尊子母炮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数千粒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铁珠成扇面泼了过去。

就在身边发出的炮声,把李杲吓得一屁股坐到船板上,亏得陈哨长眼急脚快,将脚伸出去挡了一下,这才免去掉他的臀部遭撞击之苦。

吓坏了的汉军兵卒和为自己生死拼命的人们全部停了手,他们只是用透出无比惊恐神色的眼睛呆呆的看着数丈外那飞溅的破碎血肉。幸好,子母炮手们实实在在的按哨长命令做到了,只把外圈的蒙古汉军打掉三十多人,被围的那些幸存者们没有受到伤害。

“我的妈呀……”发了好一会傻的汉军中有人倏然长声惨号,转过身没命地推开前面的人,发疯似的狂奔逃命。

一旦有人开始了,所有的蒙古汉军“哄”地一下子炸了,能站着的汉军们不到片刻便跑得精光。中了铁珠一时不得断气的人,面对河岸见鬼似的瞪着战船,手脚并用拼命后移;另有些人则发出“依依唔唔”的求救声往堤坡上爬,希望能远离这块要命的地方。

死剩的十来个老少男女不肯立即上船,成年人费力地各自抱起一个上了釉的陶瓮,几个幼年男女则两人合力搬一个,摇摇晃晃地向河边走来。即使这样,也还有四五个陶瓮没人去拿。

受命探察的几个水战队士兵,跑上河堤只对北面看了一眼就傻了,楞了几息后发声喊转过身连滚带爬的亡命冲到河滩上,带队的什长慌里慌张的大叫:“大家快些上船,鞑子兵的大队过来了……”

说话间,河堤顶端已经露出数十个骑士,看衣着打扮像是蒙古骑兵。

吓了一跳的陈哨长大声下令:“快,还在岸上的人除兵器外丢弃所有东西立即上船,火铳兵、弩兵掩护,艏艉两尊子母炮装开花子炮,侧舷的装霰弹子炮……”

好不容易在死伤了十余战士和丢下了两具尸体后,战船总算开到离岸二十丈以外,可以用火炮和铳、弩与鞑子兵的弓箭对射了。即使杀伤的鞑子兵过百,但陈哨长觉得还是得不偿失,这次的亏吃得太大了。看清从这里往下的全部河堤上全都是鞑子的马步军兵,粗粗一算怕是有万人上下,再战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这次出来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将李杲尽快安全送到葛驿镇,为局主治好病才是正事。何况,陈哨长不想再浪费已经不很多的子窠、箭矢,叹了口气下令战船靠往南岸急速下行。

不久,遇上葛驿镇来的另一艘海鹘战船,陈哨长听说镇南发现不明来历军队后,更是心急如焚,两艘战船急急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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